这个堂兄是在哪儿任职来着,好像是……司教部?
想到这个,林朝生心里突然一惊,指了指空地上坐的学子,道:“你该不会是,为了他们赶回潮州来了吧?”
要是这样的话,他岂不是撞到堂兄手里了?
林笑生似笑非笑得盯着他,问道:“闹事好玩儿吗?”
林朝生连忙摇头,想也不想答道:“一点都不好玩,哪里比得上在家里摇着折扇吃着冰舒坦。”
“既然不好玩,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谢菡问道。
林朝生看到谢菡,眼前一亮,露出欣赏之意来。
紧接着他便感觉身上凉飕飕的,他哆嗦了一下,注意到赵臻阴测测的目光。
判断出这人是不好招惹的。
他连忙收敛了自己,叹了一口气,道:“唉,我就是被拉来凑人数的。偷偷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,其实这些人闹事,才不是为了维护儒学至尊呢,他们中有的人,连论语都没有背全。”
“哦?”谢菡扬眉问道,“那又是为了什么?”
“还不是为了少学些功课。”林朝生道,“大部分闹事的学子,其他课程几乎没有碰过。前些日子学院里突然在试卷中加入了别的科目,说是明年科举中会考,先让大家答一下题,摸摸大家的底,结果成绩出来,你们猜什么着?”
“那个平日里总考第一的同窗,这次竟然得了二十名!”
谢菡微微点头,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料到了。有的学子,他就是文章做得好,诗写得好,但是其他功课就算不得出彩了。
这考察内容一改,原本会中进士的人,也准便名落孙山。
改制,就是触犯了这部分人的利益。
林笑生关心起林朝生的成绩来,“那你呢?你又得了多少名?”
林朝生嘿嘿笑道:“区区不才,正好是第三十名。”
林笑生气结:“我记得,你们一个课室总共就三十个学子吧。”
感情他这个堂弟还是垫底!
林朝生理所当然道:“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拉我来凑人数。那些排名靠前的学子,这会正在学院里铆足了劲儿学习呢,就等着来年榜上有名,扬眉吐气呢。”
本来科举无望的学子,看到这次的排名后,又突然觉得自己有一搏之力了,自然不肯浪费时间在这里坐着示威。
“反正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,其实改不改的,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了。”林朝生道,就他这个成绩,在潮州都是垫底的了,要想考上官,希望不大。
“你这话让你娘听到了,准得骂死你。”林笑生道,刚才二婶还问他能不能取消那个改制,只让堂弟安心准备经义一道。
林朝生耸了耸肩,道:“我娘就认那个死理,你别理她。我想好了,我干嘛要委屈自己读书呢,咱们家里的生意,足以我一辈子吃喝不愁了。再说了,不是还有你一个当官的吗,我有你罩着,也没人能欺负了我去。我就安安心心吃我的玩我的,这多逍遥自在啊。”
林笑生一想他这个堂弟所描述的生活,竟然还有点羡慕。
这边林朝生又道:“所以啊堂兄,你可得在政途上要多努力了。弟弟往后的幸福日子,就全靠你了。”
“还不快滚回去!”林笑生笑骂道,心里却油然一松。这小子虽然是个不安分的,但是好歹没闹出大事来。
“好的堂兄,我这就回去。”林朝生没有被训斥的羞恼,反而很是高兴得答应了下来。
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,道:“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这呆了,要不是怕被他们那些人骂,我早就回去了。”
看着林朝生要走,他原先的同伴气急败坏道:“林朝生,你这个没义气的。”
林朝生无奈得摊了摊手,道:“杜兄,我也很想陪你们继续坐下去,可是我堂兄都来骂我回去了,你也知道我堂兄厉害,我不敢不听他的话啊。”
说完,他爽快得扔下自己的同伴扬长而去。
谢菡看得是瞠目结舌。
林笑生不好意思道:“我堂弟这个人,惯是个混不吝的。以他那个吃不得苦的性子,今个儿应当是第一次来。”
要是以前来过,打死他应当也不会来第二回 了吧。
“这性子挺不错的,本王挺欣赏他的。”赵臻托着下巴道,看起来是个纨绔,而且还是个识时务的纨绔。
“你是想到以前的自己了吧。”谢菡笑道,这性子,都是不爱读书的。
不过谢菡却没有谴责的意思,本来就有看了书本头疼的人,不能因为这一点,便否定一个人的人生。
世间的选择千千万万,士农工商,每个行业都需要有人去从事,不是只有当官一条路可以走。
“其实,这些学子本闹不起来的。”林笑生叹了一句,这些人也就是看着声势浩大,这其中难保没有如林朝生一般,是被拉来凑人数的。
“走吧,我们去见见这里的主事。”
谢菡越过一众学子,迈上门前的台阶,在要迈入司教署的大门时,被看守的侍卫给拦住了。
“什么人?”
谢菡取出证明自己身份的公文,交给那两名小吏。
那两名小吏看了,连忙拱手道:“原来是谢教丞,多有得罪,还望见谅。”
谢菡抬头,免了二人的礼,淡声道:“有什么先进去说吧。”
下面学子小声嘀咕,道:“教丞,应该是司教部的官员。”
几人交换了眼神,就在谢菡要迈进衙门的时候,突然大喊了起来。
“抵制科举改制,维护儒学至尊!”
“我儒学传承千年,向来是仕林圭臬,驾凌一切,不可亵渎,如今怎可与旁门左道奇淫技巧平分秋色!”
“还请司教部考虑我潮州千万学子心声,科举改制若不废除,我千万学子自当以死谏之!”
谢菡没回应这些学子的呼声,阴沉着脸进了司教署的大门。
“唤你们这的主事前来见我!”
司教署最高长官便是主事,正五品,论起官职来,谢菡其实与之平级。但是这次学子闹事,与这位潮州司教署主事的放任也不无关系。
若是她手中有权限的话,她现在就想罢免了这潮州司教署主事的官职!
第45章
谢菡入了司教署, 被两个小吏领往待客厅,其间经过不少房舍,看情形应当是各处的办公房。
她走这么一圈, 发现这司教署衙门安静得很, 好像没什么人的样子。
小吏立马上了茶水, 小心侯在一旁, 解释道:“谢教丞, 此时还未到上衙时间,我们主事已经回府休息了,我们现在已经催人去请了, 想必很快就到。”
谢菡这才想起来, 是她来早了,她将近两个月没去司教部上值,都险些忘了衙门中午会有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。
既然这样,她等着便是。
不过这一等,等到未时四刻, 还是没有等来这儿的主事。
更甚至, 她都没有听到外面有人来上值的动静。
“既然你们主事还未到,你带我在署衙里转转吧。”
“现在?”那小吏看了看日头, 道:“谢教丞,眼下日头尚毒, 这个时候出去,怕是会晒着您。”
谢菡道:“无妨。”
在谢菡坚持下,那小吏也没有法子, 便给谢菡介绍起各处来。
这果然不是谢菡的错觉,各个办公房里,几乎没有坐值的人。
这和皇城司教部截然不同。
司教部是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儿, 一般还未到上值时间,便有人提前过来加班了。
谢菡倒想瞧瞧,究竟到何时才会有人来上值。
直到未时六刻,才有人慢慢悠悠而来,谢菡带着众人到不远处的绿荫下,看着那人进了一间办公房,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,随意翻了了桌上的公文,便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,趴在桌上小憩起来。
谢菡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。
未时四刻上值,已经是给出了充足的午休时间。
尽管如此,最早上值的人还是迟到半个小时,其他的人,更是不见踪影。
偌大一个司教署,竟然只有寥寥几个人,还是没有将心思放在公务上的,实在是太不像话了。
时候已经不早了,谢菡仍旧没有等来主事的,耐心快告罄了,“你们主事呢?怎么还不过来!”
外面还坐着一些闹事的学子,这司教署上下却没一个重视的,听之任之,任凭他们堵了衙门的大门!
就这样的处事方式,事态不扩大了才怪。
酷暑天,那小吏额上已经冒汗了,他用袖子擦了擦汗,道:“已经去请了,想必很快就到了。”
“很快?”谢菡嘲讽一笑,“这个很快,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。”
小吏有些心虚得移开目光。
“不等了,”赵臻烦躁道,一个小小的主事,根本不值得他浪费时间!
“赵扬,赵帆,你们去把这潮州司教署主事给我弄过来!立刻,马上,不拘用什么方式!”
也不知赵扬和赵帆是用了什么法子,很快打听到司教署主事的所在,将他给带到了赵臻面前。
这潮州司教署主事名叫沈元初,是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。
他是被绑着过来的,嘴里还被塞了一团布堵着。
身上的衣衫也是没有穿戴整齐,只有白色的中衣,连件外衫都没有套。
乍然被拿到这么多人面前,被众人的目光盯着,特别是其中还有自己的下属,沈元初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,心中又恼又怒。
赵扬给他拿下塞嘴的布团,沈元初立马就质问起来,“你们是什么人?本官可是朝廷命官,你们这般挟持本官,可是要付出代价的!”
赵臻嗤笑一声,眼中是浓浓的嘲讽,一品公府的府邸他都砸过,又怎么会怕一个五品的小官!
小吏凑近沈元初,在他耳旁告知谢菡的身份。
听到只是五品的教丞,沈初元怒从心起。
“谢教丞,你我同僚相见,何至于如此粗鲁无礼?”
论起官职来,他并不比谢菡低,这会却被人像押解犯人一般带到了谢菡面前,沈初元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。
谢菡冷笑一声,“沈主事好大的架子,不用这种方式请您过来,恐怕今日本官也见不到沈主事了!”
第46章
“我倒是想问问沈主事, 外面的事儿闹这么大,您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高枕无忧的?”
沈元初的气势稍弱,回道:“那群儒生闹事, 是因为不满科举改制引起, 这改制一日不废除, 他们便一日不消停, 沈某也没有法子啊。”
要他说, 朝廷好好的维持原样不好吗?偏偏改什么科举改制,平白给他们增添了不少的工作量。
谢菡冷笑道:“我看沈主事没有想过法子吧?”
本来这改制,就是有不赞同的也有赞同的。不止潮州, 各地情况都是这样。
可是旁的地方却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, 唯独潮州这边大乱,这跟司教署的毫无作为不无关系。
就她看到的司教署衙,从上至下都是一副懒散的样子。
公务在他们眼里就跟没有一样,上衙对他们来说就是在混日子。
如果在那群学子闹事开始,司教署衙便拿出措施来, 那些学子也闹不起来。就是因为司|教署衙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, 更加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。
沈元初道:“谢教丞可不要冤枉人,自学子们发出抗议以来, 我们是各种手段都用尽了,可是那群学子们就跟不要命一样, 怎么劝都劝不住。我们对这种情况实在是无能为力了,还请谢教丞赐教,究竟该如何才能平息这次事端?”
他就不信这么棘手的事儿, 谢菡能处理得了。
看着沈元初略带得意的嘴脸,谢菡只觉得恶心。
她挺烦这一类人的,明明是偷奸耍滑什么事儿都没做, 却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,什么手段都用尽了,这话也只能骗骗鬼去。
“既然沈主事说用了很多方法,那不知可否具体说说是怎么做的。”
沈元初目光飘忽,“还能怎么做,无非就是好言相劝,再不济就是威逼利诱,可是这些法子都不管用啊。”
“那沈主事可知道,这些闹事的学子都是个什么情况吗?”谢菡道。
沈元初道:“还能是什么情况,他们自己都说了,维护儒学至尊,不愿与旁门左道奇淫技巧并论。”
“哦?沈主事确定是这样?”谢菡挑眉,带着反问道。
沈元初目光闪烁,气势有些短了。听着谢菡这么问,他不由有些心虚。
这些学子闹事的时候,起初他并没有当回事。不知不觉事情便闹大了,他再想控制已经很难了,只好向皇城报了情况,等待上面派人下来解决。
谢菡一看沈元初的模样,便知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林给事,你来说说。”
林笑生拱手,朗声道:“衙门外的学子并非真正的儒生,他们只不过是见改制后的试题,对他们的成绩排名有所影响,才扯了维护儒学的这张皮,来达到抵制改制的目的。”
组织这次闹事的人其实挺聪明的,懂得用儒学做幌子来掩饰那些难以见光的私心。
若是一群差生说他们不愿意再别的科目上耗费时间,因此抵制改制的话,想必会有更多人来谴责他们这一行为。
“维护儒学至尊”是多么完美的一层保护外衣。
沈元初愣怔住,他没想到,竟然会是这么一种情况。
谢菡叹息着摇头,冷声道:“沈主事,此次事态扩大,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!”
沈元初有些心虚,不过想到谢菡的官职,并不足以罢免了他,他又有些无畏道:“谢教丞若想追究在下之责,先平息了这次事情再说。”
只要谢菡同样平息不了这次事态,那她便没有底气来追究自己失职之过!
“那便请沈主事瞧好了。”谢菡冷声道。
“走吧,我们出去见见那些学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