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王爷。”侯海又拜了一拜,虽然一脸尘土,眼睛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,似乎办这种差事十分愉快。
侯海坐下来,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卑职这一趟实在有意思得很!从何说起哩?就说那日得了王爷的吩咐,卑职就琢磨,京师什么地儿?出门随便撞见个人,恐怕也是三五品,卑职这从九品官过去能找谁哩?”
朱高煦不吭声,只是时不时点一下头,然后眼睛看着他,表示自己在听。
侯海继续道:“临走前,卑职就先见了王贵一面,问他王爷在京师有什么关系够硬的人,也好找人帮忙。王贵叫卑职没法子时,可以找怀庆公主的儿子王贞亮。”
朱高煦咳了一声,道:“这些人,你最好别到处乱说。”
“王爷放心,卑职懂事儿的!”侯海抱拳道,“话说卑职到了京师,摸门不熟,只好先打听王贞亮府邸,先去找他。
王贞亮听说卑职在王爷府上当差,果真接见了。卑职就把自己的事儿说出来,不料那王贞亮竟一口回绝,说他在都督府当差,管不了教坊司的事儿!”
朱高煦又点点头。
侯海道:“卑职好不容易见到他,就这么走了?幸好卑职急智,才能听到下面有意思的事儿!
那日在王府上,王爷问卑职天下大事,卑职说了北平新上任的几个大员,王爷似乎挺有兴趣……当时见到王贞亮,便顺便打听那三四个人的底细。这一打听不要紧!王贞亮说了一个隐情。”
“什么隐情?”朱高煦听说是北平大员的事,也来了兴趣。
而侯海眉飞色舞,显然对什么“隐情”的兴趣比朱高煦更大。他欠了欠身,伸长脖子道:“北平都指挥使张信,原来与兵部尚书齐泰有过节……
别看齐泰现在身居高位,官至兵部尚书,读书那会儿可穷!洪武十八年,齐泰进京赶考,住在某破落坊间的客栈里。那种客栈可不止有吃住,还有窑姐。
齐泰自然没钱找窑姐,可窑姐找他了……齐泰年轻时候可俊朗、个儿高,读书郎还白净,每日在客栈楼上读书。那窑姐日日听他读书,竟心生爱慕之心,主动投怀送枕,不收钱不说,还倒贴!
窑姐把存下的所有钱都给了齐泰,资助他科考。齐泰正是穷得叮当响,不料遇到这样的人一心一意待他,他便诅咒发誓等考中了进士,一定回来报恩。”
朱高煦还是面无表情地点头,耐心听下去怎么和张信扯上关系的。
侯海终于说道了张信:“不久张信也找到了那家客栈,来找窑姐……这个,他爹当年就是高品级武官,张信为啥要到那种破落地方找窑姐,这就不清楚了。要不是时间久远,卑职也能查出来。”
朱高煦心道:看来张信的爱好不是一朝一夕,现在在北平,他也不跑到“穷汉市”那边找窑姐了么?
侯海继续道:“张信与那窑姐一夜春宵,便爱不释手,非要从掌柜手里买下窑姐。掌柜收了钱,自然不管窑姐愿意不愿意,更不管齐泰愿意不愿意,张信武夫出身,揍了闹事的齐泰一顿,把窑姐强买走了。
后来听说,那窑姐到了张信家,张信很快就腻了。一旦失宠,她便三天两头被正房欺凌,还被张信殴打,不久就死了……”
“哦!”朱高煦眼睛发亮,“此事不是谣传?”
侯海道:“应该不是,当事的俩人,一个尚书、一个都指挥使,谁敢拿他们编排?王贞亮更不会了!”
朱高煦沉住气,沉吟片刻:“这样说来,齐泰不是遗憾终身?这没得到的东西,才是最遗憾的。”
侯海道:“那是必然!估计对张信还有一种东西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恨!”侯海道。
朱高煦好一会儿没说话,又不禁问道,“这样你就回来了?”
侯海瞪眼道:“哪能?卑职不是要查杜千蕊的底细么,肯定不会如此就罢了!”
朱高煦一言不发。
第二十五章 感觉很受伤
侯海道:“卑职便返回富乐院,找那的鸨儿,打听杜姑娘的事儿,不料那鸨儿压根不理俺。卑职只得在附近的客栈住下,每日便到富乐院的厅堂里听曲喝茶,想再找机会。
到了第三天,一个端茶送水服侍人的丫鬟,听卑职说起杜姑娘,竟主动上来攀谈,原来她服侍过杜姑娘起居!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、得来全不费功夫!
丫鬟说杜姑娘跟着别人走了,再也没回来,有好些人来问过她的下落。卑职便说杜姑娘好着呢,每天吃香喝辣的。趁势便与丫鬟套了几句近乎,叹息杜姑娘命苦……王贵不是说,她被人搞得家破人亡,被抓进教坊司的么?
可奇怪了,丫鬟说,杜姑娘并不是被抓进教坊司的。”
“哦?”朱高煦顿时神色微变,“那她是什么来历?”
侯海道:“那丫鬟这两年一直服侍杜姑娘,言称杜姑娘来路很正常,八九岁时先是被家里人卖了钱,送到了南昌府,后被教坊司选中,送京师教习音律歌舞……”
朱高煦听到这里脸上有点难看了,这么说来那许大使真是冤死的?那天在南京,朱高煦没想打死许大使,如果许大使没有再次寻事,也不可能发生命案……但朱高煦心怀怒气、下手很重,很大的原因确实是听说了许大使欺凌百姓的恶事。自己被一个女人欺骗了。
古代王爷弄死个把人并不是什么大事,但朱高煦还有后世的心理,大小是条人命。
侯海又道:“不过,那许大使着实干过强占田地的事,只是苦主另有其人。丫鬟以前也服侍过那苦主姑娘。那姑娘身世可怜,好在后来遇到了同情她遭遇的贵人,去年就已经被赎走、过好日子去了……”
朱高煦听到这里,强作镇定点了点头……现在看来,杜千蕊应该是撒谎了的。自己也是图样图森破,居然轻易就信了她,那种风月场所混过的娘们,有几个说真话的?
想到给世子下毒的事,朱高煦忧愤交加,更多的不良情绪泛上心头。
这时朱高煦双手在太师椅扶手上一拍,人便站了起来,“侯教授,你的差事办得很好。回头你找王贵,让他支钱给你报销,一路的车船客栈费用,鞋袜磨损,都报上。”
侯海躬身道:“此乃卑职分内之事!恭送王爷。”
朱高煦走进穿堂,在走廊上犹自低头沉思,眉头一筹不展。
这个杜千蕊,名字就叫千蕊,老子怎么没想到她心眼很多呢?!
朱高煦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。可能是前世实在没有女人对他那么好过,一到大明朝,对杜千蕊是动了心的……当知道她骗自己时、还极可能利用了自己,朱高煦的情绪马上就上头了,有种被背叛和被玩弄的感觉!
心痛和愤怒之余,还有懊恼和担忧。
过了好一会儿,朱高煦握紧的拳头,又展开了,手背上经脉鼓起。他深吸一口气,比较理智地思考了这个问题:
首先,他仍然认为杜千蕊不是存心积虑的奸谍。因为认识的时机,过于偶然和随机。其次,杜千蕊那娘们不太靠得住……偏偏有些密事,却对她放松了警惕,不慎让她知道了。
朱高煦回头细想了一番,主要有两件事。第一件,在南京府上时,那时他还没想下毒,看到铃兰那种植物,就作死地在杜千蕊面前装十三。说过那种植物长在阴暗处、全身都有毒!
第二件,回北平的路上,朱高煦想给世子解毒,却找不到单独下手的机会,当时自以为对杜千蕊有恩,防备心也不强,被她看到了在汤药里放朱砂……
他思前想后,下毒也是为了逃跑,况且世子并没有死!事情似乎不算严重?但可以确定的是,如果世子知道亲兄弟毒他,感觉恐怕很受伤!
世子在逃亡的路上,甚至满怀兄弟情,想牺牲他自己、让马给朱高煦逃走……若是知道下毒的事,估计感受会比现在的朱高煦更加强烈,背叛,利用!毕竟世子把朱高煦当亲兄弟,血浓于水,那感情更真更诚。
情义越深,被背叛后受伤越重。很显然的事。
……朱高煦怒火攻心的某个瞬间,甚至想灭口!但不知怎么回事,终究下不了那个狠心。
等他见到王贵,便悄悄吩咐:“叫你那干儿子,平素盯住杜千蕊。”
王贵也是一愣,但没多问,马上应答了。
到了第二天,朱高煦已不能再纠结杜千蕊那事,他还有别的要紧事。此时,对张信的下一步行动,时机差不多成熟了,稍作拖延,怕情况有什么变化,错失良机!
朱高煦换上了一件青色丝绸袍子,头上用平定巾束发,拿上那把虎纹纸扇,打扮成一个纨绔子弟,便带着王贵溜出了王府。
二人骑马先来到穷汉市旁边的酒肆,便是上次朱高煦花钱买的,旗帜已经换过,幡旗上写了个“斌”字。
朱高煦叫王贵拿钥匙打开正门,里面一个人都没有,才没几天,厨子、小二、杂役要了钱,便走了个干干净净。朱高煦想卖出去四桌酒菜,收回成本的“宏伟计划”完全落了空。
“王贵,从今天起,你就在这里守着。”朱高煦道,“我去胡同里办事。”
王贵道:“要不奴婢去?”
朱高煦道:“这回你不行,只能我亲自上。”
他交代了几句,便步行出酒肆,往胡同深处走。
越往里面走,人烟越少。此时的北平还只是一个城而已,而且是古城。有些区域的房屋年生久远,破旧不堪,空中飘着一股腐木的臭味。
朱高煦行走其间,仿佛来到了一个“文化遗产”的旅游景区所在,房子一间比一间破旧,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文化一样。
他沿着磨得光滑的石板路走来,在一座夯土墙壁的民宅前站定,看了一眼门方上挂的牌子。据王贵描述,这块牌子挂出来就表示里面有客人,不方便;收起的时候就可以进去。
朱高煦看了一眼,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。心里琢磨,按照张信最近来的频率,今天应该快光顾此地了……但是现在里面的嫖客肯定不是张信,因为王贵说,张信每次来带了个随从的,那个随从先进去一趟,然后出来守在附近。
而现在,朱高煦没发现附近有人。
他从一条岔路绕进去,慢悠悠地绕了一圈回来,见牌子已经不见了,便立刻走上门前,伸手轻轻一推,果然门是虚掩着的。
门里有个天井,两边是土墙,里面有几间破屋。这时一个坐在门槛里的女子站了起来,手上还拿着梳子,她抛来一个媚眼,轻笑道:“牌子挂出去,把门闩上,快进来。”
朱高煦沉住气,依言办了,便穿过天井过去。
那娘们打量着朱高煦,脸都快笑烂了!朱高煦的长相、丝绸袍子,诠释着两个特点:年少,多金。
朱高煦也打量着面前的娘们,他很好奇,张信是什么口味?这地方如此偏僻,他也能找过来,也算是本事。
按照古人的标准,这娘们已经不算年轻了,估摸着至少二十好几奔三的年纪。脸也长得一般,薄薄的嘴唇和单眼皮显得单薄。因为古代没有文胸,她也显然不算丰满,上身衣服里无甚期待。好在身材苗条,皮肤也比较白。
朱高煦以为深巷藏美女,被张信发掘了,亲眼见到也不过如此。他更好奇了,张信也算富贵,这他娘的是什么品味?
妇人主动靠近过来,伸手摸到朱高煦的胸膛,向下一滑,滑过他坚实的腹部,眼睛顿时一亮,又偏了一下头,打量朱高煦的臀部。
她竟然说话也有点喘意了,“今儿奴家不接客了,咱们进屋去罢。”
朱高煦顿时想象到一个细节,才没一会儿之前,这院子是挂着牌子有客的,她接完上一个,不可能有时间清洗……朱高煦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种不明意义的液状物体。
他看了一眼妇人的裙子前面,忙道:“不急不急,咱们先说说话如何?”
“屋里说呀。”妇人挽住朱高煦的胳膊,半拉半劝将朱高煦弄进了门槛,马上反手关上木门。
“你听我说,听我说……”朱高煦道。
“奴家听着哩。”妇人将朱高煦拉进里面的卧房,按到床铺上坐下。
哪怕在白天,“工作室”里也黑漆漆的,窗户巴掌大,开得还高,采光极度不好。或许这种地方,要的就是这种效果?
“姑娘一般接个客收多少钱呀?”朱高煦问道。
妇人软绵绵地用手里的手绢拂过朱高煦的脸,娇声道,“哟,郎君像没钱的主么,您瞧着奴家服侍得好不好,愿意给多少就多少,奴家都收着。”
朱高煦顿时在她的手帕上闻到浓烈的脂粉花香、汗臭以及一些不明状况的气味,混合在一起,十分奇怪。
第二十六章 守株待兔
偏僻的巷子深处,破旧而冷清的独栋院子,在这昏暗的房间里,朱高煦竟有一种安心感和隐私感。不管这妇人如何,朱高煦感觉这里破了点、环境还挺好的。
朱高煦抓住妇人的手腕,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拿开,说道:“姐姐遇到过嗜好不太寻常的客人么?”
“哟?”妇人的目光停留在朱高煦的脸上,“郎君有甚么不寻常的嗜好?话可先说好了,奴家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不寻常的折腾,什么鞭打用强的消受不起,若是郎君执意如此,价钱得算好,奴家得养多久才养得好身子……”
“倒不至于如此粗暴。”朱高煦道。
妇人微微坐正了身子,“您说。”
朱高煦手指放在下巴搓了两下,又挠了一下后脑勺,“有人不喜自己上阵,只想看,特别是窥视,就能得到莫大的慰藉。”
“哈!”妇人笑了出来,忽然伸手探了过来,“你骗奴家吧,这不是有起色了?”
朱高煦再次把妇人的手拿开,苦思片刻,道,“姐姐听说过迟懈吗?”
“甚么?”妇人愕然。
朱高煦用手比划了一个动作,道:“便是在云雨时无法完成事情,只能一边看那好风景,一边自个动手。”
妇人皱起了眉头:“你进来究竟想干甚?”
朱高煦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宝钞,放在了床铺上,“我躲到耳房里,窥视姐姐云雨之事,一回算五贯宝钞,看到我满意为止。若是这些钱不够,临走时我再补足。何如?”
“五贯?只看?”妇人诧异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