墓园里已有了来扫墓的人，但却分外安静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，只专注于那一块墓碑，那墓碑上略显沧桑的照片，那照片里笑容依旧的故人。
唐之海走得很慢，唐夏也如此。尽管这一条路每年都会走上几次，但每次的心情，都不太相同。
王妍的墓在园子前方，不消片刻两人就到了。
照片上的女人很是年轻，远山眉和剪水瞳格外漂亮，容貌永远停留在那段岁月。
唐之海把郁金香放到一边，蹲下身细细整理花瓣的姿态。
唐夏从纸袋子中拿出一大瓶矿泉水，拧开，倒在手上，慢慢擦拭着母亲的墓碑。
父女俩都没说话，心情沉重。
而另一边——
唐绚和邱书涵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。
允宸得住院两天，唐绚要回宿舍帮他拿下替换的衣物，以及他念念不忘的iPad。
那小子说，游戏今天还没登录，等级会掉。
唐绚哭笑不得，连一向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邱书涵都恼得捶了他一下。
因为放假，楼里的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了，所以宿管阿姨很放心地趴在桌上打瞌睡。唐绚看了一眼，转身对邱书涵小声道，“你等我片刻，我马上就下来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上去吧。”邱书涵立刻回答。
“嗯？”唐绚凛眉，“这是男寝。”
“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宿舍，”邱书涵弯了下唇角，笑容颇淡，“再说了，这个季节该穿多少厚度的衣
服，我应该比你了解。允宸的衣服都是怎么收拾的，我应该也比你了解。”
唐绚愣了愣，无话可说。
宿管阿姨并未醒来，他便带着邱书涵上了楼。
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，唐绚揣测是昨天允宸拉肚子留下的气味。
邱书涵打量整间宿舍，不出意外，还是和印象中一样的杂乱。
除了…唐绚的床位。
他似乎挺爱干净，桌上物品摆放井井有条，书在一个架子上，杂物在另一个架子上。连插座的线都盘了个漂亮的圆圈，藏在台灯后面，一眼望去清爽整洁。
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，新的垃圾袋套着，里面空空如也。
衣柜旁边的鞋盒摞了一叠，只一双穿过的运动鞋放在外面，鞋带全部收在鞋子里，看着舒服。
邱书涵抬头，注意到唐绚的床铺是唯一叠了被子的，四四方方，颇添好感。
“你给老幺理衣服吧。”大概是察觉到邱书涵在来
回看，唐绚不露痕迹地提醒。
邱书涵回神，很自然地打开了对面允宸的衣柜。
宿舍里进来个室友的女朋友，而且还和自己独处一室，怎么说唐绚都觉得有点尴尬。干脆把空间留给邱书涵，自己跑到外面阳台去抽烟了。
他会抽烟，但抽得不频繁，聊以解闷罢了。
邱书涵拿完衣服，一抬头便看到那男孩一手搭着阳台边沿，一手指间夹着根烟，吞云吐雾。
他的侧颜隐了一半在自己吐出的烟圈里，乍看朦胧。
她定定神，轻轻敲了敲阳台上的落地窗。
唐绚转过来。
邱书涵做了个“离开”的手势，他刚准备将烟头掐灭进宿舍，却又见她摆了摆手，无声示意着——我自己下去就好。
唐绚昨晚大概是一夜没睡，两只眼睛都有着红血丝，看起来格外疲倦。
他点点头，算做道别。
半根烟燃完，唐绚在阳台上看到了邱书涵。她刚从
宿舍楼里出来，拎着一袋子衣服，背影纤瘦。
不知道是不是能感觉到他的注视，邱书涵忽然停下脚步，慢慢将脑袋转了过来。
隔了一段距离，唐绚和她四目相对。
女生抬手挥了挥，缓缓绽开一个浅浅的笑。
猝不及防。
唐绚莫名情绪被震了下，心漏跳了一拍。
从来没有见过邱书涵这样笑过，她的笑容，素来都是止于礼貌。可今天，刚才她抬起头的微笑，虽浅，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，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。
唐绚拧眉，本打算进屋，犹豫了片刻，却还是从兜里掏了第二根烟出来，继续抽。
手机恰在这时响起。
第087章 儿子
唐绚低头，不知为何觉得烦躁的心情瞬间恢复了过来。他按下接听，语调软绵，“小夏，扫墓结束了？”
他没有打电话过去，是怕万一唐之海和唐夏没开静音，在墓园里手机响，那就尴尬了。所以现在等到妹妹的电话，心头终于有重石落了下来。
“嗯，”唐夏应道，嗓音还是那般清脆，“和妈妈说了，你是特殊情况才来不了，不怪你。”
唐绚乐，笑意泛开，“五一回去补。”
“五一啊，刚刚爸爸说，五一他打算带我们出去旅游呢。”
“噢？去哪里？”
“还没定，等过两天他看了攻略再跟你说。”
唐夏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说着话，看样子是已经出了墓园，一扫之前阴霾的情绪。
唐绚静静地听着，偶尔给予回应，面上带着一贯的宠溺。
然而忽然，他听到自己的妹妹诧异地叫了声——“诶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唐绚低问。
“哥我先不跟你说了，有事啊。”女孩快速回答，随即毫无征兆地摁掉了电话。
唐绚看着已经发出忙音的手机，一脸莫名。
而对面，唐夏注视着从自己跟前走过的女人，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名字——韩誉。
那个端庄的、漂亮的女人，不就是韩誉的母亲吗？她在家长会那次见过，印象深刻。
杜若不认识唐夏，径直自她身侧经过，穿一身黑风衣，抱了花束戴了墨镜，踩一双黑色低跟鞋，独自进入墓园。
尽管知道这样不好，但好奇心促使着唐夏，转身就要跟上她。
“小夏，走了。”
好巧不巧，唐之海在前面喊她。
唐夏一回头，杜若尚未走远。女孩想了想，咬牙撒了个谎——
“爸爸，我手机好像掉在妈妈那里了，你等我一下，我回去找！”说完，唐夏拔腿就跑。
唐之海拎着空袋子还未反应过来，眼前就没了唐夏的踪影。他愣，后知后觉地挠挠头，皱眉奇怪。
不是刚还在打电话吗？怎么可能丢手机？
唐之海不放心，干脆将东西放回车上，折身同样回了墓园。
唐夏的心怦怦狂跳，一路跟着杜若，在墓碑间来回穿行。直到后者缓下脚步，停在其中一座墓碑前，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。
女孩屏住呼吸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小步走到杜若身后的墓碑处。
女人没有注意到，或者说她认为唐夏也是来扫墓的，并未在意。
唐夏听到杜若在碎碎说着什么，但由于声音小，听不太清楚。
直到女人最后长叹了一口气，低唤了一声——
“儿子啊…”
儿子？
儿子！
唐夏直接震在原地。
杜若不是韩誉的母亲吗？她的儿子除了那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，还会有谁？
女孩有些发怔，垂着脑袋猫腰躲在墓碑后面，默默念着——勿怪勿怪。
那一身黑衣的女人并没有停留太久时间，只最后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墓碑前，弯腰温柔地抚摸着上面陈旧的照片，随即缓缓离去。
她走时的背影略显单薄，在萧瑟的天气衬托下，愈发惹人担忧，怕一个不慎，她就摔倒了。
不过还好，杜若的步子倒算稳健，鞋跟踏着台阶，轻缓而有节奏。
唐夏转了个弯，从女人离开的相反方向往上走，离那块她放了袋子的墓碑越来越近。
不知为何，手心里竟冒出了汗。
唐夏抿唇，目光触及到墓碑下方随风轻轻摆动的塑料袋薄膜，随即放慢脚步。
袋子里装着一些零食，唐夏觉得奇怪，那些零食的
包装袋都不是现在能在超市看到的，倒像小时候，她经常吃的那些五毛钱就能买到的零嘴。
唐夏看完，小心地抬眼，顺着墓碑一点一点往上看去，直到视线范围内，出现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。
是个男童。
女孩愣，做贼心虚似的抬头四处张望了下，然后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照片上。
男童看模样只有五六岁，浓眉大眼，笑容无害。
墓碑上写了他的名字，叫韩阐。
也姓韩…
唐夏皱眉，大脑开始运转。
“小夏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女孩一惊，回头了才看到唐之海找了过来，“爸爸。”她不知道如何解释，只得垂着脑袋走下去。
唐之海随意看了眼那墓碑，道：“在墓园不能乱跑。”
唐夏乖乖点头，“我知道了。”她不敢再拖延，跟上唐之海的步伐就准备离去。
走之前，女孩终究还是忍不住转眸，定定瞧了眼那
照片。
无端觉得…男童的眉眼间，有韩誉的影子。
唐夏揣着疑惑回了家。
晚上吃了饭，她钻进书房，难得开了电脑想上网。分班后学习忙，唐夏一向自律，开学到现在倒一次都没玩过电脑，今天是个例外。
刚上QQ，于漫就给她弹了个消息过来，似乎正等着自己上线。
唐夏回复——怎么了？
于漫十分干脆地丢来五个字——上论坛，速度！
唐夏诧异，但还是快速开了网页，轻车熟路地登录论坛。
一中的论坛活跃人员比较多，有些时候的帖子内容很混乱，唐夏偶尔会逛逛，发言倒是不勤。
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系统繁忙，唐夏的网页刷了好久都没有显示出来，等了有七八分钟，论坛版面才慢慢从上往下跳出图片和字眼。
最上面一个点击量爆棚的帖子，瞬间映入眼帘——
“战书”。
帖子名字只有这两个字，但硝烟味儿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得到。
唐夏立马点了进去，新页面的主题内容令她瞠目结舌。
“谭啸，上次那场架还没分出胜负，挑个时间，再来一次。”
帖子里面短短一句话，直接点名已经被一中开除甚至被抓进去的谭啸。
唐夏霍然收紧拳头。
她知道谭啸已经逃狱了，但去了哪里却不了解，连唐绚都无从知晓。
发言人是个新ID，用着默认头像，唐夏把鼠标放在ID名字上，显示此人账号的注册时间就在几天前，看样子是第一次发言或者披着马甲。不过，他很坦然，在发帖内容下留了署名：庆工院姜彻然。
这个名字，很多一中的学生都不陌生。
第088章 我接
姜彻然在他们那一圈都很出名，道上混得很好，和曾经的谭啸不分上下。只是谭啸在一中称老大，而姜彻然在庆工院独领风骚罢了。
赵欢就是姜彻然罩着的。
上学期学校后面那一架，就是姜彻然带了人和谭啸他们打的，但最后因为警察来了不了了之，有些荒诞。
唐夏琢磨着姜彻然是要找谭啸再干一次，却发现没有办法联系到后者，只能跑到论坛上面来找人。
她叹口气，慢慢将进度条往下拉。
回复很多，大部分抱着看好戏的态度，留一句“火钳刘明”，或者直接@了谭啸这两个字，津津有味。
唐夏把每条留言都看了，翻到后面的时候，瞧见有人圈了姜彻然的ID，讽刺意味十足——
“谭啸早就不在一中了，别闹，洗洗睡吧。”
这人说的是事实，但语气仿若看耍猴。
唐夏停顿了几秒，继续往下看。
隔了几楼后，姜彻然回复了这个人。
“没有谭啸，一中就没几个敢和老子干的？”
唐夏吸一口凉气，低叹：果然是属于姜彻然这种人的说话口气，嚣张到隔着互联网她都害怕。
这是把他和谭啸的个人恩怨上升到学校层面上来了，可大可小。
唐夏不停拿手指拨着鼠标滚轮，发现姜彻然说了这句话后，后面连着好几楼都是他自己。他刷了很多名字，一楼一个，和帖子最上方点名谭啸的方式如出一辙。
秦远就被姜彻然点到了。
他说——“老子就是来下战书的，谭啸不在，连个接的人也没有？”
颇有点激将法的味道，似乎要逼着一中出来几个人和他打架。
有什么意思呢？唐夏心想，姜彻然这样做，弄得好像打赢了，就倍儿有面子、走起路来腰板倍儿硬了？
感觉是有这么一回事，可意义何在？
她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，就好像现在也不太理解，竟然真的有人被姜彻然给激到了！
唐夏翻到帖子倒数第二页，看到一个同样是默认头像的、ID为一串数字的人，发了一条简短的留言——
“我接。”
仅仅两个字，不带标点，不带表情符号。
但意外的，这两个字如雷霆千钧，霎时点燃了论坛里那些原本躲在屏幕背后的人。
许多人在这一楼下面叠层，似有默契般，都言简意赅地留下两个字——“我接。”
唐夏咬着手指头，微微惊讶。
大概那年代，团体荣誉感依旧是无比重要的存在，而尊严，同样也是男生心里始终放在首位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