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此女正是他的独女,名唤项琪。
项琪闻言,立时站直了身子朝江疾蹲身做福道:“项琪见过公子。”
“姑娘多礼。”江疾见状,也回了她一礼,而后微转身子道:“拜见夫人。”
如此来,才算将礼都行齐全了,项夫人也曾听过他的名字,见惯了齐虞,那时她还道,天下所有少年,但凡有些本事的,都会如齐虞那般目中无人,今日见江疾知礼,不免生出几分好感。
待项仪一家各自上了轺车,江疾才又翻身上马,领着禁军护送他们进入宫城,车队途经长安街,新任京兆府尹芮雨飞早已派遣衙役为他们开了一条道。
十里长街,迷蒙灯火,道路两旁,人群熙熙攘攘,越往前行,江疾越发不安,倒是项琪,一路上兴致勃勃的从轺车里探出头去,左顾右盼,似要将这长街看穿。
忽然,队伍最前头传来一女子高声呼喊道:“抓小偷!”项琪闻言便觉不妙,遂从轺车中起身,探出半个身去,想要看江疾如何处理。
只见江疾稳坐马上,伸直手臂,示意队伍莫受这插曲影响,而后人群中忽然冲出几人追赶小偷,众人自车队前穿过,为了不误伤百姓,江疾只得将车队停下,等他们追打过了再做打算。
项仪坐在轺车中,满心不安,遂从车内探出头去,道:“可有异端?”此行艰难,一路来并未安稳过几日,项仪早已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。绕是江疾一直护在他的轺车旁,他也免不了开口嘱咐了一句:“若有刺客,务必先护住我的妻女。”
江疾闻言,只答了一声“是。”他手里紧紧捏着缰绳,头也不低,正不动声色的洞察四方。
项仪一家对齐北两国有多重要他很清楚,今晚是贼子们的最后时机,必有刺杀,他无法判断刺客有多少人,但他知道,即便是他豁出命去,也要护住他们。
却不料那追赶贼人的几人忽然调转方向,自腰间掏出匕首便丧心病狂的向车队中冲去,禁军见状,立时与他们缠斗起来。
“江疾为何不去帮忙?”项琪偷偷从窗户望去,只见他坐在马上,像是紧张得身子也僵了,项夫人搂着她,道:“他守着你父亲呢。”
话音未落,一道刀光晃过项琪眼前,正是江疾从马上蹬着轺车车顶跃上了道路一侧的小楼,片刻后他就与屋顶两名身着夜行衣,用黑布蒙着面的男子缠斗起来。
二人一左一右,互为协助,同时发力向他紧逼,三人打在一处,不时发出闷响,项琪倒是看得紧张,毕竟拳拳到肉,不是小打小闹。
刺客二人视线一对,分工合作,一人与江疾缠斗,一人脱身刺杀。此时禁军已将那追赶小偷的小喽啰追赶得不见身影,江疾回头一望,见没抓住活口,只觉脑仁发疼。
这二人的功夫本都低他几分,可合作的十分默契,竟叫他一时找不出破绽,无法克化。直至那其中一人欲脱身离去,他才回身又追至轺车前。
此时禁军已将两辆轺车都围了起来,那刺客竟不管不顾,一个鹞子翻身向前突进,拔出剑便向项仪的轺车刺去,江疾回身,拉住他的脚腕,二人在空中僵住一刻,身后那人又至,攻他下盘。
江疾顺势一避,用腕力将身前那人往一旁拖去,那人身形不稳,落地时打了个趔趄,禁军立时追上,将他围在其中,一场车轮战即将到来。
事至此时,項琪已看得目瞪口呆,这样的场面,只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,她知道,她的目光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了。
江疾身后那刺客见同伴性命不保,心中失悔,想要一走了之,正要趁着禁军捉人的空当往房上退,就见江疾不知何时回身,已与他一道往房上跃去,不过借着轻功好,后来居上的高他一个身量,那人正要登顶,抬头一看,却见江疾满眼狠戾,将腿一抬,立时向他面门压去。
刺客反应过来,双臂交叉格挡,却是苦于力道不够,身体失重,重重的砸在地上,人一落地,禁军便将人抓了起来。
江疾上前将他嘴里的砒霜丸取出,而后吩咐了一句:“把嘴给他塞上,免得他咬舌自尽。”
项琪见他大获全胜,这才相信了齐虞所说“江疾以一敌二”之事,喜得几要从车中跳起,今日之事与她从前看过的那个话本,是有很多相同之处的,细想下来,江疾也与书中那位少年侠客,十分相似。
经过此事,项夫人也对江疾高看不少。
而后,自嘈杂声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:“收押天牢。”等宴会之后,他再去审。
话音未落,江疾就已稳步行至项仪车前,躬身行礼道:“江疾护卫不周,请大人责罚。”
项仪闻言,从车窗探出头去,道:“公子受累。”而后忍不住捻须一笑,他对江疾,真是满意得紧呐!
项琪见他先去询问了父亲,忍不住腹诽起来,这场面与书中压根儿就不一样,哪有侠客救了人不问姑娘是否安好,反而先去问个老头子的,想到这里,她不自觉的撅了撅嘴,满脸不忿。
知女莫若母。
项夫人知道这个女儿最是古灵精怪,免不得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,遂用手敲了敲她的额头,道:“你看,公子疾这不是将你保护的好好的吗。”
“是!他比师兄还厉害几分呢。”项琪无奈的应声,耸了耸肩,却见江疾已经行至车前,对她们母女俩躬身道:“江疾护卫不周,请夫人小姐恕罪。”
这是客套话,可项琪却是听进了心里,心头一动,遂趴着从窗户中探出头去,仰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对江疾道:“公子无罪。”这时她才细细打量江疾,道是身如琉璃,皎如明月,与那话本中的翩翩少年别无二致。
话音未落,自她身后,传来一阵母亲忍俊不禁的笑。
江疾抬眸,与她对上,不知为何,忽然局促不安起来,“小姐无事就好。”而后转身离去。
项琪趴在车窗上,直到江疾又翻身上马才又端坐车中,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。
车队缓缓向前,一路上人声鼎沸,项琪却已入太虚,四周空白,直到一声呼喊:“琪儿,你想什么呢?”将她拉回现实。
项琪侧头,狡黠一笑:“女儿在想,话本子里若是英雄救美,结尾一贯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,只能以身相许,可我却觉得这是句套话,若是这侠客生得不俊,便只会说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,以报恩情。”
项夫人听到此处,只道自家姑娘真是有意思,遂用手帕捂嘴轻笑一声,道:“那琪儿是要以身相许还是做牛做马以报恩情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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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只愿你好
在项仪一家进入中北境内时, 江子羿从国尉府提来了他们的履历,一一翻看许久,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。
例如项仪并无爱好,只是闲时喜爱观棋, 而项夫人则爱玩牌, 双陆, 听戏。
众所周知,中北人玩牌最是厉害, 自这里下手,自然能套上近乎。
牌最初由中山国锦官城传来, 由于玩法简单, 并不费心,很快就传遍全国上下,成为最时兴的消遣方式, 而中北世家贵族更是痴迷到了夏季在水中摆桌玩牌的程度。
如今后党式微, 帝党兴旺, 其中平衡也许很快就会被外来者打破, 伊束身居高位,若保持这样的局面,要不了多久, 定会被帝党压得抬不起头来,往后再与江昭相处,也会无比尴尬, 此次齐使入北,她若能通过所谓的“夫人外交”拉拢人心,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。
念及此处,江子羿立时想去提点她两句。
适逢月中, 西山书院休沐,伊束早早的就差人去接了两个小丫头入高泉宫与她同住,这日下了早朝,她协同江昭处理完今日奏折后,就径直回了宫里,姑侄三人用完午膳,又歇了一会儿,这程子闲来无事,她正在侧殿与两个小丫头玩捉迷藏。
今日是四喜在殿外当值,内侍晨起一向很早,他站的久了,便有些犯困,一个不留神,就耷拉着头睡了过去,立在那儿,像尊门神似的,一动也不动。
江子羿冷哼了一声,立时将第一道宫门当值的小黄门惊得从地上窜起,正要开口,却见他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,示意低声,那小黄门遂低低道了声:“见过长公子。”而后带着几分忐忑张望内殿,以求总管四喜能得到感应。
四喜睡眼惺忪,自梦中猛地一抬眼,江子羿已至跟前,只听殿内传来几声小姑娘娇俏的笑,和着伊束的声音:“在哪儿呢?”
“在这儿是不是?”
江子羿听罢,顿时铁青着脸,用眼刀剜了四喜一眼,四喜腿肚子一软,跪倒在地上,没由来的汗如雨下,不敢做声。
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,即便是从前帝后不合,江子羿也未曾用这样冷漠而愤怒的眼神睥睨众人。
前些日子太后才在皇帝手里吃了亏,那时江子羿来看她,她硬生生落下两行清泪,恳求江子羿教她真正的本事,教她如何理政。
那时江子羿只道:“你一介女流,理政不缺你一个。”
伊束却是坚定又倔强:“就缺我一个!”
江子羿见她如此,也不好拒绝,这才应了她,要她每日闲时再看从前他与江岐改制的留下的史料,从中学习,以供他不时抽查,为她讲解。
那一日,伊束答应的好好的,今日却教他抓了现行,以太后之尊,与孩子玩乐,说不生气,那是假的。
一入殿中,两个小丫头见江子羿寒着张脸,立时知情识趣的跑到他的身后,拉着四喜一块儿出殿去了,路上碰到出宫回来的之桃,也顺带着将她拉到后殿,想着如此来,事态应当不会太严重。
伊束眼前蒙着三指宽的暗红绸缎,处于一片混沌之中,仍在殿中毫无目的追赶两个丫头,可耳边银铃般的笑声却是无影无踪了。
循着最后一声脚步走去,隐隐约约的,伊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,她能感受到眼前有一道身影,正俯视着她,可却不敢确定。
她壮着胆子向前,猛地一扑,原以为会抓住其中一个小姑娘,却没料到,撞上的是一堵人墙,结实稳重。
她静下心神,玉指沿着外袍的纹理向下蔓延,她能清楚的感知道,这是一片祥云,倏忽间,她的脑中闪过今日早朝时江子羿的衣着打扮,还未想清楚,便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隔着绸布,伊束眼前半明半暗,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,她知道,这是江子羿。
他很愤怒。
伊束停下手中的动作,想要取下绸缎,刚一抬手,却被一只手用力钳住,让她动弹不得。
“子羿。”她抬头轻声唤着,带了些许试探,复又颔首低眉,做小女儿状。
听她如此语气举止,倒叫江子羿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了,只是不知为何,这么久了,他的脸皮还是薄的紧,面上又烧了起来。
“不想理政了?”江子羿思忖半晌,终于开了口,但语气软了不少。
伊束听他不似太过生气,心头一动,便想垫脚亲他一口,也许就消了气呢?却不料江子羿自知说错了话,正要埋头端详她的脸色,二人就这样磕在一块儿,发出一声闷响,立时笑出声来。
江子羿见伊束吃痛,连连向后退了几步,忧心她撞上桌子,连忙上前环住她的腰身,将她眼前的绸缎解下,放在一旁。
四目相接,时间确是在这一刻停止了,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,二人对视良久,想到方才之事,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。
江子羿手中失力,两人一同在波斯手织地毯上摔了个结实,疼痛却在笑声里消散了。
伊束正要唤来宫人,就见江子羿摆摆手,满是无奈的笑,“罢了,席地而坐也不无不好。”
“公子可是有事要交代我?”伊束想他来得突然,定是有事,而此刻如此随意,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,遂坐回地上,用手撑着头,一双杏眼直勾勾的打量着他,只等他开口。
“算不得交代,只是想告诉你,项仪来京,有你的机会,亦有危机。”
这话说得含糊,伊束默了一下,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项仪师从当今的东齐帝师苏睿,又是齐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,而后迎娶了师傅的女儿,也就是如今的项夫人。
齐君与他年纪相仿,私交甚笃,于是特意将自己的小女儿与最疼爱的侄子送去他门下听课,以表重用之意。
项仪是列国有名的纵横家,眼下东齐想要称霸,是断断不能放他远走的,而齐君要他出使中北,并非真是为了邦交,而是为打开一个缺口,顺带着摸清中北内政,至多三五年,就会派人将他又接回邺城。
若伊束能得项仪青眼,旁的不能保证,但让她不再被江昭打压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此事放在往常,伊束是想也不敢想的,项仪毕竟是外臣,过多笼络了他只怕庭前臣工会上书聒噪,所以那几日,她一想到此事就头疼不已,没知觉的就消沉下来。
却不料江子羿给她这样的暗示,让她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,连笑意都无意间盈满酒窝,甜如蜜糖。
“是怎样的机会呢?”伊束不明其中缘由,于是又歪着头问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