啪的一声,江子羿将奏折合上,白了江疾一眼,继而一动不动的反复琢磨,只觉得伊尹真是如今中北可用的肱骨之臣,竟能如此谋划全局,在王嘉的基础上引申出一套兴国方略,真是叫人刮目相看。
江子羿很明白他如今需要的并不是随波逐流的盲目呼应,在此图谋天下的长远谋划之中,他更渴望听到不一样的声音,不一定要是高屋建瓴的豪言壮语,只要能佐证或纠正他的想法,他都会听。
原本他盼望着前几日判断失误,可今日伊尹的奏折又让他明白过来,他很冷静。
江疾被剜了一眼,索性闭嘴了,可他心里总想着要给伊尹找茬,于是沉默半晌,抽出笔筒中三只狼毫,依次摆放在桌上,在心中分析起来。
在伊尹奏折的基础上,他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,不知是否可行。
“公叔,我有话说。”江疾见江子羿迟迟不诏伊尹进宫会谈,不如他抢个先机罢!
作者有话要说:伊尹拖延症,江子羿老谋深算,王嘉治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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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锋芒毕露
江子羿听罢, 有些疑惑的回头哦了一声,继而对江疾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他倒是很好奇,这小子有了什么见解。
江疾拉过江子羿在江昭身旁坐下,先行开口问:“公叔自七年前游历归国后, 可曾有意了解列国近况?”兵家有云, 知己知彼, 百战百胜,不论攻伐或是政事, 这话,都非常实用。
“鲜少。”江子羿摇头, 他一时未明白过来, 这强国大计,与列国近况有何干系,可他有感觉, 江疾这话, 能为他提供新的思路。
江疾见他似懂非懂, 索性直说了:“祖爷爷在位时, 中北无论国土面积或是国力,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三大国,可后来却因连年征战浪费人力物力, 中北因此式微,而割地赔款导致如今中北只能封闭于山海关内。”
江疾所言,确是事实, 中北穷兵黩武,走了几十年的下坡路,才造成这个积贫积弱,内忧外患的局面。
江子羿见他提起旧事, 不怒反喜,更对他又满意几分,只觉得江疾小小年纪,不盲目自信,又懂得反思与进取,是很难得的品质。
江疾饮了口茶,接着道:“再说民风,中北人生来暴烈狭隘,崇尚武力,自信能遗世独立,才有了如今隔绝于列国之外的局面。”江子羿应声点头,他对民风的总结,比伊尹更准确一些,如此看来,这小子确实细心。
“坐井观天的故事,我们都曾听过,中北从前就如那井底之蛙,被太平假象遮昏了眼,若要谋求强国之策,须得先了解各国近况,从中吸取经验,再行深彻变法。”江疾说完,抬眼瞧了瞧江子羿,见他灵光一现的样子,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。
江子羿扪心自问,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内政,已然与南方诸国脱节,他甚至有些闭塞,不知道如今列国是个什么情形,于是对江疾言明:“近日来我为此计忧心,你也看在眼里,我虽明白中北国力尚弱,不能图一时之快,却仍赞赏王嘉此计,长中北志气。如此说,你可明白了?”这话倒有些意思,叫人拿捏不准他是否真心认为此计可行,他的态度,目前是摇摆不定的。
“公叔冷静持重,当为我辈楷模。”江疾明白他的意思,此事关乎他毕生功业,名头虽响,却难实施,他前几日惶惶不安不过是在怀疑自己的判断,并不是一时脑热认为非做不可,而自己现在能做的,是为他提供一些新的思路。
“同尘,伊尹上书你亦同阅,言辞犀利,入木三分,虽令人热血沸腾,可其中待商榷之处尚多,想必你也清楚。”江子羿又向他抛出一个问题,等着他解答,若此事他能有些自己的见地,那往后他再理政事,也就算不得难了。
聪明如江疾,不会听不出他弦外之音,顿了片刻后瞟了一眼不知何时睡熟的江昭,这才开了口:“王嘉此计,势在必行,自然无需多疑。可摆在中北眼前的,仍有三条客观因素,不容忽视。”江疾先行肯定了王嘉方略可行,而后引出实行此计的困难,让江子羿忍不住发问:“哪三桩要事?”
江疾用手指着桌上三支木筷,为他一一拆解:“公叔请看,这三支木筷分别是齐楚两强国,中山、大梁两实力不容小觑之国,最后才是九黎各部。今日江疾只谈外因,不议内政。”江疾有信心内政总有一日会重新清明,是以于他而言外因才是此计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。
“嗯。”江子羿点头示意,只听江疾娓娓道来:“其一,齐楚两国,其势未衰,虽在争霸,却仍来往密切,志在共谋天下;中山,大梁二国毗邻晋阳,咱们三国唇齿相依,也因如此,齐楚虽有实力,却不敢发兵攻打任何一国,如今中北想独谋大事,其余二国不予克制,倒像是病入膏肓;再谈九黎各部,仰赖地势与矿产,从中牟利不少,可却利欲熏心,并不安分。”
这一席话虽只是三之其一,却仍让江子羿有些说不出话来,不论伊尹或是王嘉,都或多或少的忽略了当世格局,如此一来,当理想与现实相撞,倒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。
听完江疾这其一,江子羿的心好似落到实处,眼中忍不住浮起一阵暖人的笑意,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道:“还有呢?”
“其二,中北国力,伊尹也在奏疏中写明,只稍强于九黎,大致与大梁,中山齐平,不可谓跻身三强之列,若仓促南下,必遭列国联手困于云浮城内。假设中北以一敌二能胜,若敌三?敌五呢?”
江疾接连反问,皆因他曾记得先帝登基,治,引列国忌惮,合五国大军来犯,兵陈山海关外,若非江子羿以身犯险游说列国,加以割地破坏列国利益链条,恐怕中北早就没了。
如今有此强国之计,若不谨慎以待,重蹈覆辙也不是全无可能。
听到此处,江子羿下意识皱了皱眉,以他对中北的深入了解,自然掂的出这话中沉甸甸的份量,江疾条理清晰,直切要害,只三言两语就将王嘉此计的缺陷剖析出来,虽然显得片面,可却从两个方面反驳了此计的可行性。
江疾尚未十五,天分极好,今日之见解不过受限与年龄与眼见,江子羿相信,假以时日,他定能胜任治国大任。
“公叔,江疾说得可对?”
江子羿粲然一笑,夸赞道:“半分不错。”话音未落,就听门外内侍高声唱到:“太后驾到!”江疾应声起身,只见伊束已入殿中。
伊束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,自认为对此事还是有些见地的,可在方才,她将将行至长安宫外,就听到江疾侃侃而谈,心中没由来的就有些胆怯,她很知道,她是渴望得到江子羿认可的。
江子羿看着趴在书案上熟睡的江昭,在他手边是两沓约莫五六寸高的奏疏,让他不由得叹一句这孩子真是命苦,小小年纪就整日陷于政事之中,半分可供自己调配的时间也没有,只能忙里偷闲的休息片刻。
“见过太后。”江疾提步至伊束跟前行礼,听伊束抬手道了句起后,就回身对江子羿道:“公叔,孩儿告退。”而后向后退行三步,才转身离去。
伊束见他退去,没由来的就有几分不悦,只觉他防备自己,竟到了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地步,不禁腹诽道,好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内侯,我倒要看看,你能避着我到几时。
伊束对江疾并无恶意,只是她不知道,不知何时起,她已把江疾当做值得尊重的对手。
江子羿未等伊束发作,就起身将她引进侧殿坐下,而后才问:“太后此来,所为何事?”他有些想不明白,不过是话赶话说完了,江疾退去用膳,怎么就值得她板着一张脸。
伊束见他似乎察觉了自己的情绪,坐下后撇了撇嘴,索性将话说开,“江疾见了本后转头就走,可是对本后有何不满?”她原本想先揶揄一句,想了想,还是作罢。
“他敢!”江子羿朗声笑到:“太后多虑!”方才江疾还未说出他的其三,见伊束来就匆忙退去,只怕是他也不知道这第三是什么,生怕丢人,所以退了罢。
江子羿如是想着,又解释道:“不过是到时辰用膳了。”
伊束虽不信这一套说辞,却是不做纠缠了,转而将自己的手书拿出来,递到江子羿眼前,问道:“公子可否替我看看?”
“这是什么?”
“国舅献计,听闻公子让伊尹上书,我也想试试。”伊束说话时小心翼翼,称王嘉为国舅,又叫哥哥本名,倒让江子羿心中微颤,自伊束进宫后,他眼见着这个活泼灵动,随心而动的少女逐渐变得谨言慎行,循规蹈矩,竟对她生出几分心疼。
江子羿与她四目相对,愣住片刻才双手接过她的手书,翻阅半晌,没头没脑的对她道了一句:“伊尹也是国舅。”这算是认可与她是家人。
伊束听罢,不禁发出一阵克制的轻笑,而后伏在案上,一双小鹿眼含着满心欢喜,目不转睛的盯着专心阅读的江子羿,直至他口干舌燥,霞飞两颊,蔓延到耳朵根。
“倒是有些见地。”江子羿被她瞧得心乱如麻,只能借着夸奖她来转移话题,却不知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,倒是更好笑了。
伊束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!只等着殿中静的只剩下二人的心跳时,才又听得伊束开口问:“何处有见地?”
江子羿将手书放回案上,指着上面最后一段道:“这里,中北内治难事诸多,其一科举制未见成效,其二人口尚少,不足以扩充新军,其三盐铁粮不足以供给军资,其四......”处处想到军资,难怪那么爱吃。
江子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而后才发觉,她手书中的内容十之八九都与江疾相似,不由得叹道,原来他俩政见相同,都认为此计应当徐徐图之,不能期盼一朝一夕之间建此大业,可他们二人,又都止步于此,拿不出任何中北如今的攻守方略。
想到此处,他终于冷静下来,可一想到伊束方才目光灼灼的模样,就忍不住心头狂跳,像要破胸而出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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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各有心事
江子羿见她仍然盯着自己, 就又转移话题一般的对她说到:“太后与江疾想的别无二致,若依太后的意思,此事应当交于谁做?”此话并非全为打岔,他是想趁着这样的氛围探听伊束的想法, 毕竟伊束常不按套路出牌, 他需要时间琢磨应对之法。
伊束知晓他存了试探的心思, 见他不敢直视自己,就也想着与他打个马虎眼, 不必这么早透露底牌,于是生出捉弄他的心思, 不答反问:“公子为何脸红?”她倒要看看, 江子羿如何应对。
当真如此脸红吗?江子羿想着,竟要恼怒自己,又道, 若非你如此盯着, 我又怎会脸红, 你这人当真是胡搅蛮缠!
如此腹诽一通, 江子羿嘴上却说:“我是累了,连日来寝食难安,万幸今日解开心结, 所以困倦。”这倒是真的,为着强国大计,他心中憋着一股劲, 怎么也合不上眼,今日听完他们三人的见解,豁然开朗后几日的疲惫倒一齐袭来了。
“胡扯!”伊束仍旧不愿放过他,心里虽已清楚他句句属实, 却一见他这欲哭无泪的模样就恶向胆边生:“方才还在编排我,怎么现在就不敢说话了?”姑娘家捉弄起人来,总是这样不讲道理。
江子羿心中憋闷,却是有口难言,他曾经确是在背后说过伊束生得伶牙俐齿,可这不是事实吗?如何能算编排?于是高声问道:“我两个大男人背后编排你做什么?”倒是有几分坦坦荡荡的样子,实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。
“若非在背后编排我,江疾为何见我就跑?”伊束一想到江疾方才的模样就心中不悦,不趁机折腾江子羿,总觉得对不住自己。
江子羿被她步步紧逼,丧失了棋逢对手的乐趣不说,反而只觉得头昏脑胀,于是反问:“青天白日的,你倒是说说我编排你个碎妹子做什么?”若传出去他一国公子编排太后,他还要不要做人了?江子羿想着,不动声色白了她一眼。
伊束听她称自己为碎妹子,知道这是江氏祖籍的方言,有特别的意思,竟有几分欣喜,但却是将不讲理贯彻到最后,只听她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,冷声道:“你说了什么你心里清楚!”江疾让我不痛快,那你江子羿也别想痛快。
伊束向来如此,有仇有怨,立刻发作。
江子羿因连日来不得好眠,此刻难免脑中杂乱,一团浆糊似的,眼皮也直打架,于是不与她再做纠缠,反而从心底生出几分无奈,摇了摇头就起身向内殿行去。
伊束见他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,终于消了气,这才转换话头,将方才他抛出来的问题又抛还回去,复问道:“新政推行各职位悬空,不知公子可有心仪之人填补空位?”倒是问的直接,江子羿也听得出她是想知道新政推行是否会启用将军府的人,可他却不能和盘托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