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棕色的眼睛带着阴沉与不舍,望向我。我只要对上那双眼睛,就似乎是中世纪的优雅贵族气息马上就把我包围了。哪怕他眼角早就生了细纹、哪怕英朗的面庞,早已青春不再。
他身后的虞渊探出小脑袋,看了看他,又怯生生地看了看我,察觉到我也看着他,他立马缩进头去关上了门。
“我不仅保证,我用我所有的东西,包括我的生命发誓——虞渊从现在开始,不会再受半点委屈。就算我有天死在他前头,也会给他安排好后路,让他体体面面从从容容地过完这一生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
汉尼拨背过身去,却还是比落下来的眼泪要慢那么一点。
我搭上他的肩膀:“汉尼拨,应该感谢的是你。如果没有你,可能我永远都不会再遇到他……”
汉尼拨没有说话,点了点头。
“虞渊虽然说不出来,但是他的心里,也肯定想说这样的话——先生,谢谢你。以后也请你继续那样潇洒、漂亮地活下去,做个无拘无束的、浪漫的、不可一世的天才!”
我们决定要走的时候,带了几个箱子,那是汉尼拨给虞渊打包的随身物品,我没有拒绝,也没有理由拒绝。
当然,我也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。
不要把别人的——尤其是艺术家当作乞丐,没有我,他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吗?大概是因为我相信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吧,以后的,他不让我帮,以后的,我也不会帮,这样最好。
简短地道过别,我们正欲离开的时候,虞渊突然费力拖出一幅足足有两米高的巨大油画,然后他罕见的转过头来,对汉尼拨说:“送给你。”
而后,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,就闷头往门外走了。我与汉尼拨匆匆告别,追上了他。
门外有一辆车等着,将会送我们抵达机场,送我们抵达我们的余生。
在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,在那个落日余晖笼罩的画室,汉尼拨几乎是颤抖着拆开了那幅画。
日月同光,流萤环绕,橄榄枝的叶子戴在每个灵魂的头上,清泉倒流回天上,石隙里开出花朵,钟表都化成泥水,天使醉倒在大家的脚下。尽头是永昼、是火热、是绝对的光明,也是绝对的远方。
金黄的光照进来,染黄了画作,也染黄了汉尼拨的眉目。沧桑的眉眼端详了又端详,最后,汉尼拨会换上满眼的笑意。
他会再舞一曲,会再唱一次《Ramuntcho》,会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烈酒。
破碎的布帛再拼接成画布,百叶窗撕碎了日光。
最后的最后,他会说:“Il ne neige pas ici en hiver.Il n \'y a pas de limite, ici, jour et nuit.J \'ai toujours envie de voir le soleil briller demain.J \'ai hte de voir mon ange.Mon ange est dans chaque monde.”
晚安,汉尼拨。
作者有话要说:“Il ne neige pas ici en hiver.Il n 'y a pas de limite, ici, jour et nuit.J 'ai toujours envie de voir le soleil briller demain.J 'ai h?te de voir mon ange.Mon ange est dans chaque monde.”
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/这里的昼夜没有分界线/我还是渴望见到明□□阳的光辉/我渴望见到我的天使/我的天使/他在每一个人间
晚安,汉尼拨。
早安,各位。
☆、16.不如我们重新来过
他终于又回到我身边。
考虑到他可能不适合面对那些烂摊子,我带他去了某个国家。
对,就是一个冷得不得了,但是可以看极光的国家。
我不会做饭,做出来的东西不是糊了就是没熟,但是我固执地坚持自己来做。
汉尼拨的话每天都在我脑海里面挥之不去——虞渊现在只有我了。
失而复得固然美好,但是对我来说也很可怕。有太多次午夜梦回的惊醒了,后来我只有在他房间打地铺才能睡得安心。是的,我害怕同床共枕会给他惊吓,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。
尽管我百般体贴周到,可是却不能补给他我心里半分愧疚。
当年,他走了,我吃饭睡觉都会想起他,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离开我。但是,距离那时候他离开,已经四年了,如果再想不明白这点破事,也干脆不要继续我这白痴生涯了。
虞渊是为人软糯,但是不代表他懦弱。
他虽谦卑,但是自爱,他虽拮据,但是干净。他需要真的与他平起平坐的爱人,不是仗着他的喜欢就凌驾其之上的霸主。如果一个人爱别人,虽不能求别人也同自己这般热切,但是至少不该失了尊严。
对于其他人来说,虞渊是一位闪闪发光、遥不可及的偶像,可能也是一位孤傲凛然的落魄画家,也可能只是素不相识的路人而已。
但是对于我,我只需要知道他是我的爱人,我应该全心全意爱他,尊重他、陪伴他、对他温柔以待,包容他的不完美,也允许他疲劳和怠惰,这就够了。
我应该做他的大地,而不是他头顶上那片天。
他总是这样,拿着画笔沉思,偶尔画上两笔,日复一日不疾不徐地画着,侧脸沐浴在阳光之下,宛如画中人。
“小渊,吃饭啦。”
我蹲下身子,给他端来一碗面。
虞渊还不至于不能自理,而且本身又是个乖孩子,只是语言交流障碍且抗拒肢体接触,并且十分严重。
他不爱说话,也不爱人碰他,可是没关系,我远远地看着就好了啊。
听到我说话,便放下笔,拿起筷子,耐心地一根根吮着面条。
我抱膝坐在一旁,看他乖巧吃饭的样子,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。以我的做饭水平,目前只有面条煮的还有个人样子,至于其它的……还不如不吃。
倒不是说不能出去吃,但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带他去下馆子吧?
而且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年轻的时候不觉得,现在越来越觉得,能在自己的家里吃上亲手做的饭,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
出于我这三十多年来惯有的自信,我觉得虞渊也喜欢在家里吃。我俩在一起吃饭简直温馨死了好吗!
我喜欢看他消瘦的脸颊鼓鼓地嚼着东西,或者吞咽时候优美的侧颜线条,再或者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拿筷子的样子。
总之他的一切我都欣赏。
有时候这样看着他,我想,要是我们突然就到老了多好,如果他的头发变成雪白雪白的,那他坐在阳光下时一定更好看,比现在还要好看。
“Silly Man.”要是我把他看烦了,他会这样突然来上一句。
我总是想出口反驳,可是看他清澈的眼睛与皱起来的小脸,我总是点点头认下了。
“Yes,my love,it’s me.”
要不是我蠢,怎么会现在才明白?
其他人啊都是地上的江河湖海,能映出月亮的倒影,但是捞起来一看,不过是水而已,除了水什么都没有。可是,真的会发光的、我真的想捞起来的,是你啊。
虽然他已经回到我身边将近一年,但是虞渊大多时候,还是一言不发,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,仿佛周围没有我这个人一样。
可偶尔他会抬起头来,看着我身上洒的乱七八糟的酱料,笑一笑。
又或者,把我画在他的画纸上,然后放在我的身旁。
他的语言功能在慢慢恢复,不会只发出尖锐的叫喊或者重复单一的词汇。偶尔,他吃饭时会停下来,用贫瘠而简短的词汇说:“好。”
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对我说的时候,我的心跳简直都要停止了。
说白了,我这个人呢就是贱。
以前他对我百般顺从,对我万般包容,我却不以为然、弃之如敝屣,坚信着柳暗花明又一村。如今换了我来付出,没想到一个字就能把我感动成这个样子。
是否他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也感动了呢?
是否他也感觉到我在这个庸俗世界里对他的呼唤了呢?
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二十六年,然后就回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星球上,如今要是我喊喊他,他还愿意回来吗?
可他大部分的时间依旧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他本来就喜欢画画,自从受到刺激之后,就更有一种说不清的眷恋。
我不太喜欢这一套,自然而然也看不懂他的世界。或许汉尼拔可以吧,但是毕竟虞渊已经离开了他,选择了我。
哦,是的。
从来都是他选择了我,不是我决定了他。
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,冬天的天气正好,一切都正好。
北冰洋湿润的寒流翻山越岭,送来晴朗而干燥的冬天,白雪堆满了费尔班克斯的高大山体、又落在高高的树枝,洒满情人的肩头,只为了与永恒相遇。
我和他躺在极光星球屋里,他抬头向上看着天空,我侧脸看着他。
“虞渊。”
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,看着他眼中绚烂的极光,恍若永恒。
我将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、一塌糊涂,我的呼唤那样克制,又那样深切,而他却并不回答,仰头看着窗外的夜空。
上帝啊——如果你这个老头能听见我的呼唤,那么我要告诉你,这个男人,胜过世间所有。包括你洋洋洒洒的白雪。
“不如我们重新来过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所有点击过的同志们啦哈哈哈
这么快就要尾声了呢
本来是觉得没必要写番外的,但是还是加了一篇
最后,我会继续和阿晋死磕到底的
☆、17.共白头
那一年,真的是我整个人生中过得最享受的一年。
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我每天都充满了活力,做什么都不觉得累。
曾经我根本不屑于做的事情,如今有了爱的人相伴,付出竟然也可以这样的享受。
偶尔我也会为我的变化而轻轻一笑,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口中嫌弃的人,但是当我真的到了这个年纪、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时候,才会明白,原是此般幸福。
二十五岁的时候,我的激情来自于机车呼啸的迅猛,来自于舞池里刺眼的灯光,来自于金碧辉煌的别墅里豪华的陈列,更来自于身边永远都换着面孔的、千篇一律的火辣身材。
三十五岁的时候,我的激情来自于他惺忪的睡眼,以及那浅埋眼底的温柔绚烂。
在一个男人正式辉煌的年纪,我没有为事业而打拼,只是简简单单的偶尔关心一下公司运作,也没有因为各种转型失败而自暴自弃,反而过上了这样悠闲的养老生活,每天变着法培养自己的厨艺,每天为了虞渊奔走效劳。
真奇怪,有一天我居然会觉得自己幸福。
我爹妈的命很长,还硬朗的活着。
虞渊也很坚强,一天天地好起来,为回到我们的世界里来而努力,
我也很顽固,死赖在虞渊的身边寸步不离。
这种大家美美与共的小强精神,对我而言就是我生命里最大的幸福。
温暖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,他从容地用他的画笔勾勒着他的世界。这已经成为了我们生活里平常的画面。
那天,我一如往常地为他端一杯热茶,然后默默地看他。看他纯粹的脸庞,也看他凌厉的笔锋。从他看到我,再从我心里看出爱。
“我们回国吧。”
虞渊突然抬起头来,对我这样说道。他的眼神依旧如此坚定,是我这些年从不敢想象的决绝。
我惊愕地看他,欲言又止好几回,只说出来一个:“好。”
我尊重他的想法,但是说真的,我却并不感到放心。
那段尘封的历史对我来说,有些过于残忍。他好不容易满身尘嚣地翻上了深渊,我不愿看他再跌下去。
可是,虞渊不愧是虞渊。
他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单薄,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,在一群男人里面甚至单薄的有些可怜。可是他的心却不如我臆想那般脆弱。
有些话,他不去听,也不去想。就算是听到了,也总是不在意。
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恍惚,他现在还是在自己孤独的星球上吗?还是说他已然选择了回到平凡、庸俗的人间呢?
现在的他,更像带着那个自己星球上的孤独与
有时候我想,我们已经走过了许多年,这个世界上鲜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吧?
可是偏偏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始终没有认识真正的虞渊。
和他在一起的日子,每一天都是惊喜,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在等我。我每天都在心里重新爱上一个不一样的虞渊。
直到走在了国内的机场上,我都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。
从他孤身离开,到我踏出这片国土,再到最后的最后我们一起回来,中间跨越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年半。
机场的人不少,我们走在人群之中,被淹没在人群之中,但是我却只觉得因为拥有虞渊而变得不同。
他埋头不语,慢慢地向前走去。
我的目光追逐他的背影,我的脚步追随着他的脚步,一起回到我们所熟悉的另一个远方。
“等我一下。”虞渊停了下来,就低下头朝卫生间走过去。
我目送着他离开,然后低下头看手机。
“请问……你是虞渊的……男朋友?额,对吧?那是虞渊吧……如果我没认错的话?”
我听见有人和我说话,抬起头来一看,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,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。
“对,怎么了?”
我立马就警觉起来,脑子里全都是虞渊那些经历过的、不好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