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闻中的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脚尖,那双糟糠妻做的朝靴,今天怎么越看越可爱呢,选料很讲究啊,做工也很精致啊。
嗯,从没有发现夫人的手艺这么好呢,真是一双好鞋啊。
就是不接程博简的眼神。
程博简气个半死,却又不能发作。不过他倒也很沉着,接着皇帝的话道:“臣去派人宣他。”
切,今天皇帝是存心不给你机会的,你怎么还没看出来啊。
弘晖皇帝笑眯眯:“此等小事,怎能烦劳程太师。来人……”
仁秀进来了。
“宣礼部尚书徐瑞即刻进宫。”
全体傻眼,除了喜上眉梢的谈玉海。
刚刚他实在捏了一把汗,生怕徐瑞还没出场就给搞灭掉。还好啊还好,皇帝真是太英明了,趁着程太师和乔大人都在长信宫的当口,派人去宣徐尚书进宫。
这下空有一身阴谋,无处施展了吧,哈哈哈哈。
谈玉海差点笑出声来。
在家快要憋出蘑菇的徐瑞徐尚书,竟然就这样奇迹般地官复原职,仁秀到他家时,徐瑞擦了好几遍眼睛,问了仁秀好几次,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。
他顿时就掉下了眼泪。
听说皇帝大人神奇地夺朝、又迅速地亲政。却没想到,他在亲政的第一天,就将自己给解救了。
这样的明君,他徐瑞跟定了!
当然,来宣他进宫的仁秀公公,他也是越看越觉得眉清目秀,一张喜庆的脸,一看就是报喜鸟啊。
这报喜鸟值一个大大的金元宝!
仁秀公公自然笑纳了。
报喜收喜钱,也算是太监里不成文的规矩。仁秀公公不是圣人,他就是一个最寻常的、有私心也有良心的普通人。
这个金元宝,好歹也安慰了一下仁秀公公失落的心灵。
徐瑞连滚带爬、老泪纵横进的宫。
当初他因为力求皇帝亲政而得罪程博简,惹了一身的祸事。如今终于能亲见圣面,怎么能不心潮澎湃。
大靖内阁六部,尚书终于又过半,可喜可贺。至于兵部和户部尚书,皇帝不着急,说让左侍郎先顶
着,别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。
终于将各部差事粗略理完,诸臣离宫而去。
何元菱赶紧地进了偏殿。一见何元菱进来,秦栩君已是不自禁地嘴角含笑。
到底是少年人,连续工作这么久,一点儿疲态都无,只有放松下来的闲适与悠然。
“皇上稍候,午膳立刻就到。”
“呀,朕居然没觉得饿。”秦栩君这才反应过来,早就过了午膳的时间。
“没敢进来打扰你们。还顺利吧?”
秦栩君点头:“很顺利。”
何元菱顿时放了心:“见到徐尚书老泪纵横地进宫,就知道皇帝今日又是大获全胜。”
秦栩君从坐榻上站起,舒展了一下身子:“未必啊。反扑的浪头在后边呢。”
“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掩。我们民间的话叫,泥萝卜,洗一段吃一段。咱也喘口气,他反扑,咱也继续防反扑呗。”
何元菱乐呵呵的。
秦栩君突然转头,认真地望着她:“朕真的很喜欢你……”
什么意思?何元菱一愣,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。
想起先前雅珍长公主说的那些话,竟突然有些意乱情迷起来。
秦栩君道:“喜欢你不愁苦、永远信心百倍的样子。”
何元菱顿时清醒。人家最多是欣赏自己的某种精神,这不是男女之爱,这是工作伙伴之间的团队精神!
喵了个咪的,差点就误入歧途。
她又警觉地想起雅珍长公说过的另一番话。皇帝之爱,不长久,与其以后心生怨怼,不如现在就退而结网。
不动心,不动心,不动心。
何元菱默念三遍,轻呼一口气,终于觉得心底一片澄明,又能正常地看待皇帝陛下了呢。
不多时,仁秀带着一队小太监进来布膳。正要退出去,被皇帝喊住。
“仁秀。今日朕封何宫女为内务总管,事出突然。论资历,她远不如你,你心里有没有想法?”
仁秀顿时吓出一头汗。
别说他没多大想法,就是有点想法,此刻也不敢说啊。立刻跪下,战战兢兢道:“回皇上,奴才只知侍候得皇上舒舒服服、高高兴兴,便是奴才天大的欢喜。”
秦栩君脸色倒没有丝毫的不愉,望了望他,似有赞许:“
能如此想最好。”
“奴才惶恐,只想本分做人,不敢乱生别的念头。”
见仁秀吓成这样,何元菱也不忍,不由替他说话:“回皇上,刚刚您在这儿与内阁大臣们议事时,仁秀公公已经带奴婢将长信宫的每一个宫殿都走了一遍,说了人事安排和宫里的不少事项。”
秦栩君显得更愉悦了。
这回赞得更明显:“仁秀公公是看着朕长大的。朕也是瞧着公公变老的,朕知你,不比你知朕少啊。”
仁秀伏地,似有眼泪落下。
“朕任命何宫女当总管,她有能力是其一,更重要的,是朕想去掉这宫里的暮气。这里的一切都叫人喘不过气……”
他走到偏殿中央,这里之前正是放置着明黄矮榻之处,昨天晚上,他坐在这里批阅奏折、密会谈玉海,度过了回宫后特殊的一.夜。
“……朕坐在这矮榻上批折子,只是因为历代皇帝都在这矮榻上批折子。可朕根本不喜欢这张矮榻,如今将它去了,不仅殿里宽敞了,朕的心里也宽敞了。”
仁秀隐隐听懂了。
皇帝是用任命何元菱当内务总管的方式,向世人宣布他的决心。循规蹈矩不是他的风格,他要给这个皇宫、给这个朝廷带来新意。
“皇上心有乾坤,是他们不懂皇上的圣明。”仁秀的声音明显带着哽咽。
秦栩君弯腰伸手,去扶仁秀。
他是皇帝啊,九五之尊的皇帝。在他没有展露抱负之前,他对任何人都冷漠无比;在他展露抱负之后,仁秀对他又敬又畏。
何曾想过,皇帝竟然会亲手来扶他。
仁秀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,夹杂着惶恐与不安、感动与幸福,顺着皇帝的相扶,颤颤巍巍地起身。
站定,只见弘晖皇帝脸带笑意望着他,柔美的少年神态,带着帝王独有的尊贵气质,似仙人下凡一般,可亲又可敬。
“朕不欺负老实人。新设内宫司务,与内务总管平级,共同负责内宫事务,仁秀担任内宫司务。”
仁秀惊呆了,一时愣在那里,完全说不出话来。
秦栩君这个决定,事先何元菱毫不知情,但何元菱立即从震惊中清醒过来,她顿时明白,皇帝知道自己有点子有能力,但对这个皇宫毕竟太陌生。
资历尚浅的她需要资历深厚的仁秀来镇场,而胆小软弱的仁秀也需要果决凌历的何元菱来压阵。
皇帝早就看出,他们会是一对极好的搭档。
何元菱偷偷扯仁秀的袖子,低声提醒:“谢恩,公公快谢恩……”
仁秀如梦方醒,磕头谢恩,自此心悦诚服。
秦栩君笑道:“去把聂闻中叫回来,立即拟旨。”
叫聂闻中,不叫程博简,皇帝现在挑拨起来真是得心应手啊。
何元菱立即道:“奴婢去将聂大学士追回来!”
可怜聂闻中还没走到半道呢,又被何元菱给叫回了长信宫。心里想着,喵了个咪的,这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了,老子都饿死了……
当然后来聂闻中没有饿死,只不过是回到机枢处,差点被程博简给挤兑死。
呵呵,别以为是他的得意门生,他就会放过你。
从今天起,程博简眼里多了一根刺,这根刺姓聂名闻中,以前是自己的学生,现在是自己的对手,以后将是自己的死敌……不对,以后将是自己的手下败将!
在搞死人方面,程博简还是很有自信的。
不过今天程博简没空搞死聂闻中。他要迅速安排人手,对弘晖皇帝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大战。
他要让皇帝知道,我程博简,不是好惹的!
皇帝不知道。准确说,皇帝不在意,你好惹不好惹,人家无所谓,人家正在长信宫,美美地看着何宫女……哦不,何总管,他的何大人,心里暗想着:
不知道何总管好不好惹啊?
第115章 坐榻背后
安静的黄昏,何元菱在收拾坐垫。
皇帝的“办公桌”被抬走了,今晚上,皇帝得换个地方批折子,恰好偏殿里头还有一张宽大的坐榻,就是今天皇上坐着接待群臣的那张坐榻。
何元菱正琢磨着,给这坐榻加几个软乎的垫子,好让秦栩君坐得舒服些。
她丝毫不知道,秦栩君一直在偷眼瞧她,瞧着夕阳的余晖从廊下斜斜地挂进窗户,何元菱正站在这余晖中央,被沐上一层绝美的金色光芒。
上天给她打了一束追光,而她浑然未觉。
“皇上,您试试,这垫子应该坐着很舒服。”何元菱抹平最后一道皱褶,一抬头,望着秦栩君手里拿着一把折扇,却没有打开,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。
“皇上,来试试呗。”她再次发出邀请。
秦栩君将扇子一抬:“你先试试。”
这怎么行。别忘了今天能顺利压雅珍长公主一头,就是因为她擅坐皇帝的宝座,如今刚刚铺好明黄垫子,自己怎么也不能明知故犯吧。
何元菱笑道:“奴婢可不敢。”
“你还有不敢?”秦栩君挑眉。
何元菱也不客气:“怕皇上一高兴,又把座榻赏人。这殿内没坐榻不说,奴婢也没地方安置这尊贵的宝贝啊。”
这是内涵谁呢。
秦栩君不怕内涵,反而很得意:“你说,那龙榻送到长公主府上,她又会如何安置?”
“奴婢可不知道。皇上想知道,皇上自己问长公主呗。”
秦栩君直摆扇子:“算了算了,朕见到这位长姐就头疼。”
“为何?长公主是个直性子,并不难相处啊。”
“咦,你们不是冤家对头?今日还将她关在殿内,她也恨你恨得牙痒痒,怎么反过来还替她说话?”
何元菱笑道:“关在殿内也是情非得已,对事不对人。长公主的性子倒也不坏。就是不知道她怎么让皇上头疼了?”
秦栩君叹道:“话多、嗓门大,说话还……”
突然,他就住嘴了,脸红红的,似有难言之隐。
“说话还怎么?”偏偏何元菱不识趣,还追问。
秦栩君竟有些扭捏:“……没分寸呗。”
“噗!”何元菱顿时笑出声来,“懂了懂了,
长公主是这样的,说话总是叫人脸红。”
秦栩君顿时抓住:“她说叫你脸红的话了?何时?她与你吵架也能让你脸红?”
呃,何元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,便也不相瞒:“是奴婢送长公主出去时说的,总是些不害臊的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秦栩君追问。
当然不能告诉你。总不能说长公主劝自己赶紧想办法扑倒皇帝,最好还怀个龙子龙孙吧?
何元菱一咬小银牙:“不说。”
好嘛,连问两遍都不说,还让不让人有皇帝的尊严了。
秦栩君当即决定,朕要惹她!
一抬手,扇子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,越过秦栩君的肩,被抛到身后,落在地上发出“啪”的一声。
何元菱心中一颤:“皇上,这扇骨好贵……”
皇帝大人还会在意扇骨贵不贵?他只在意何总管好不好惹。
皇帝大人的两只魔爪已经极为猥琐地提了起来,作出要“恶虎扑食”的模样:“说不说,不说朕就……”
何元菱立刻身子一矮,机灵地一跨,已经躲到了座榻背后。
“皇上放过奴婢吧,奴婢不能说。”
那是不可能的。今天皇帝大人惹你惹定了。
一张坏笑的脸,出现在何元菱面前,皇帝大人已经绕到座榻背后,还顺手拉上了座榻旁的垂幔。
又拎起猥琐的“魔爪”:“说不说?”
何元菱又往后退了退,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。哪里不好躲,躲到这座榻背后。
座榻如此宽大,榻背高高的,将殿内的光线遮住,而座榻旁竖着一张四扇的屏风。屏风与高大的榻背,将何元菱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。
审时度势,这是要失守的架势啊。
何元菱当即决定投降。
“说,奴婢这就说……”
“这才乖。”秦栩君笑呵呵蹲下,凑到何元菱跟前,“说来听听?”
何元菱脑子急速地转着,在想怎么把那些害臊的话,用正常的方式说出来。或者,编一点儿别的?
正想着呢,秦栩君已经按捺不住:“她是不是说朕后宫的事儿了?”
哈哈,皇帝大人你太英明了,这个思路递得好。
何元菱立即一本正经点头:“说皇上十八了,也不小了。让奴婢劝劝皇上,赶紧
开枝散叶吧。”
“就知道。”秦栩君一翻身,竟然挨着何元菱坐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