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儿……
白玉堂摩挲着小老鼠,低头轻笑:“好,我相信他。”
忽然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解开领口,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竹简:“公孙先生,这是他让我少给你的消息……”
公孙策眸光微动,轻轻取过鬼面的竹简,叹了一口气:“多谢。白义士,劳你,劳你看着他……学生出去透透气……对了,你别下车……”说完中年美大叔抖着手扶着车棚下了车,怎么看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车内又只剩下了白玉堂和颜查散两人,白玉堂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,也不觉叹了一口气。
幽冥天子一案直指当今圣上的皇叔襄阳王,此人在襄阳经营多年,表面上是个富贵闲王,私下却拦截江南一带近两成的赋税,聚敛大量财富用来畜养私兵,还招募了些穷凶极恶的江湖人士。
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;襄阳王之心,欲壑难填。
既然以幽冥天子为名,那就真的下地狱去吧。
只是此事涉及皇室,而且还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。不管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,涉及人数太多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官家明白水至清而无鱼的道理,对于那些被胁迫的人,他也愿意网开一面。
如此,他们就需要辨忠奸的东西——襄阳王招募亲信签下的盟书,这也是他们此次前往襄阳的任务之一。
可是……
白玉堂扭头看向仍然没有反应的义兄,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颜查散?
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襄阳,白玉堂从马车上下来,有些意外没看到熟悉的人,他忙拉过一个小厮问他公孙策的所在,不多时便在耳房找到了中年美大叔。
这一看可让白玉堂有些讶异,原本以为失去了庞统,公孙策再怎么也会显露出些伤心的神色。可公孙策衣着整洁、神色如常地亲笔书写文书,还一面吩咐小厮收拾好驿站的房间,让药童安置好颜查散,叮嘱厨房采买米粮,另外还派遣衙役去襄阳守备金大人府上送拜帖……
如果不是看到他下车时稍显踉跄的脚步,白玉堂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。
“公孙先生,你还好吗?”将诸多琐事料理得当后,白玉堂跟着公孙策进了卧房,“庞……”
“别说!”公孙策打断他的话,站起来来快步走到门口查看了一下,然后关上了房门,“从现在起,你不可在此处提及任何上层世界的旧友。”
“这是为何?”白玉堂才说了一句话,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使用了更为文雅古老的语言,“尔意欲何为?”
公孙策拿开搁在他肩膀上的手,神色漠然:“只是一层防护,让你没那么容易被人察觉。”
“理由?”不由自主吐出的古语让白玉堂觉得都不是自己了,便尽量少开口说话。
公孙策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,在桌面上缓缓打开:“白玉堂,你认识这地图画的是什么地方吗?”
白玉堂凑过去,皱眉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领悟道:“汴京?!”
汴京,那是他出生成长的现代城市。
怎么,怎么会出现在他梦中一幅地图上呢?
公孙策笑了笑,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:“这是襄阳城的地图。”
“怎会如此?!”白玉堂惊讶非常,连忙回头再看地图——这里是监察院,这里是“陷空岛”,这里是他和四哥常去的孤儿院……地图的比例尺并不难辨,他在上面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地方,那些建筑连形状大小都没有什么不同。
公孙策移过一盏灯,拿出一直藏在心口的竹简,缓缓放在了地图的上方。烛光并不强烈,但仍能透过稍显透明的竹简,也许……那并不是什么竹简……
白玉堂看到,竹简上的鬼面图被投射到地图上,星星点点的痕迹化成了一条条鳞状线条,铺洒在地图标注的道路之上——原来,有的地方是山脉…
在竹简的加持下,这幅“新”的地图真的有了几分古色——山川、河流、草野、城坊……如果这真的也是襄阳的地图,那么……那么现实中的汴京也许就是梦中的襄阳……
“咦?先生,此二处是何地?”白玉堂指着地图上的两处暗红的圆点问道,那里是原本鬼脸的眼睛。
公孙策指着其中一点道:“这是飞叉太保钟雄的军山寨,钟雄饰襄阳王座下最得力的将领,正是他管理着投奔而来的七成绿林。”他看了白玉堂一眼,继续补充,“钟雄礼贤下士,是个英雄人物,展护卫这次就是前往军山寨,希望能劝服钟雄弃暗投明。”
白玉堂难得没跳脚,他指着另一个红点问:“此处呢?”
“襄阳王府。”公孙策干脆地说,“传言襄阳王府中有一座名叫冲霄的机关楼,而盟单就在楼中。”
原来如此,白玉堂点头暗忖,军山寨对应监察院,襄阳王府则对应研究院,庞统究竟想要做什么……
“颜查散有何用处?”自从将他一雄从幽冥天子的座驾上夺回来后,那人就没有清醒过,不是闭着眼睛沉睡,就是睁着眼睛发怔,倒像是傀儡一般。
“襄阳王府太大了,冲霄楼还不知道在哪个方向。颜查散熟悉真正的‘幽冥天子’的气息,他能带我们找到正确的地方。”公孙策收起竹简,又慢慢卷起地图,“传言冲霄楼高耸入天,但我之前调查却完全相反,所有人都说襄阳王府中从没有一座超过三层楼的建筑。所以我推测,这座冲霄楼很有可能是一座地下楼阁。”
“好,既然如此,白某明日便协同颜查散同探王府。”白玉堂一锤定音,“有劳先生先行筹谋。”
“只有你一个人带着颜查散?”公孙策不赞同的说,“万一他在途中醒过来,恐怕会增添不少变数。”
“先生说得很对,明天展昭也会陪他们一起去。”房门忽然被推开,展昭披着一身月光,笑盈盈地走了进来,“加上我应该没那么危险了吧。”
“猫儿!”
“小展。”
屋内两人面上登时显出喜色,公孙策忙上前捉住青年的手腕,一边把脉一边说:“嗯,没有额外受伤,总算会照顾自己了~军山寨那边怎么样?”
“幸不辱命。”展昭笑着抽回自己的手,回身拥住了扑上来的白耗子,“玉堂,我回来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用冲霄楼,用来虐两只很方便呢~
☆、第十六章惊梦
襄阳也是一个有宵禁的城市,不过今日正逢上元佳节,宵禁也就暂时解除了。夜幕降临,城中的百姓都穿上最体面的衣裳,携家带口前往坊市管赏花灯。
白玉堂换了一身锦袍,慢悠悠地跟在展昭身边,如果忽略身后不远处被人牵着慢慢走的颜查散,这样相处真是温馨美妙。
“猫儿,身体当真无碍?”白玉堂憋了很久,终于憋出两句半文不白的话,抬头就看到那人微弯的眉眼。
展昭还是那么温和,似乎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成问题一般:“我没事。你这是……吃了公孙先生的‘谨言’?”
“然也。”原来那两颗刮嗓子的药丸叫“谨言”?就是它们让自己变成一个文邹邹的“古人”?
展昭扶额笑了一下,也掏出个瓷瓶,滚出一枚幽香四溢的药丸:“先生太过操心了,到这里应该没那么麻烦了。诺,这是解药,你自己看要不要服用~”
为什么不要?!
白玉堂咽下药丸,只觉得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儿从胃脘晕开,遍及全身,然后又缓慢收回,最终停在胸口某处。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,不经意摸出了那只被红布包裹着的白玉老鼠。
“喜欢么?”展昭的声音很轻很轻,仿佛远处高楼上飘渺的歌曲,“展某的手艺始终比不上白五爷,不过勉强凑个趣罢了~”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白玉堂面前,那只手骨节分明,指腹掌心还有不少薄茧。
掌心是一枚同样温润的白玉猫儿——它怀里抱着一条鱼,蜷成了一个团子。这枚玉石通体莹白,唯有顶端有一点儿带着红星的黑色,这点不同被人雕成了一顶小小的官帽,连帽子上的蝴蝶结都清晰可辨……可惜的是,这枚白玉猫儿虽触手光滑温润,对着阳光看,却能发现内里满是裂痕,似乎曾经裂过不止一次。
白玉堂脑中闪过几个片段,这确实是自己亲自选料设计,亲手雕刻打磨而成的挂坠。他甚至还能记得那时自己内心的喜悦,还有偷偷将白玉猫儿系在巨阙剑柄上时的忐忑……
只是这些记忆虽然清晰,却仿佛雾里看花、隐约迷蒙,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,恍若隔世……
“展昭,真的是你吧……或者,我换一种提问方式……”白玉堂握住那只满是薄茧的手,两人掌心的玉猫玉鼠被捂得暖烘烘的,“这……真的是我们第一次相遇吗?”
展昭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欣慰地看着一生挚爱,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是我。”
“真的是我。”
“这确实不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,但是我等你已经很久了。”
“玉堂,你曾经说过,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,都是久别重逢。”
…………
所以……我们现在这样,算是久别重逢了吗?
白玉堂提着颜查散在襄阳王府中飞驰,只要手中的人一有不寻常的反应,他就会停下来,展昭则在一旁负责警戒。
一连探查了好几个地方,连襄阳王的小金库密室都查出来了,仍然没能找到之前公孙策推测的地方——这冲霄楼到底在哪里?
回到驿馆之后,白玉堂把颜查散扔给书童墨雨,跟展昭一起回到公孙策的房间,一起商量今晚的收获。
没想到,展昭也有一双丹青妙手,不到一炷香的功夫,他已经描好了襄阳王府的平面图,还将颜查散有反应的那几个地方单独标注出来。
“王府中既没有高楼,也没有深窖,我们根本找不到那所谓的‘冲霄楼’。”白玉堂在屋内走来走去,觉得心中有些焦躁,“公孙先生,你的消息真的没问题吗?”
公孙策挑眉看了他一眼,随即斜睨展昭:“你不该解除他的‘谨言’。”
“先生放心,展昭心里有数。”展昭好脾气地笑笑,转向白玉堂道,“玉堂勿忧,公孙先生的准备很是周全,我想我已经知道冲霄楼的位置了。”
什么?这么快?白玉堂听了连忙走过去,低头细看,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玄机。
展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展开一点,然后拿出界尺将图上的地标连起来,如果不考虑发现的顺序,这十一个地标正好形成一个很完美的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公孙策扯过一张白纸开始计算,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天书,“颜查散虽迂腐,却也正直。以他的心智或者说固执,旁人很难控制他的思维。能让他变成傀儡,必然借助阵法的力量。此外,襄阳王笃信风水之说,王府并没有建在内城之中,而是依据山形建在所谓的龙脉之上。地势上较内城高出百尺,也确有‘冲霄’之势。”
“公孙先生你的意思是……”白玉堂一边思索一边试着推导,“这整座襄阳王府就是冲霄楼,那我们岂不是很难找到盟书?不……我明白了!”
白玉堂拿过展昭手里的界尺辅助,寥寥数笔,很快就点出了圆的圆心。那是王府的后花园,年轻的捕梦师心念一动,也是……也是研究院的梦境结晶监测室,核心的那个。
所有的梦境结晶都要在那个地方接受检测——称量、洗刷、消毒、测试……白玉堂曾经偷偷探望过自己的梦境结晶,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被放进检测柜,接受急冻和炙烤,还有针刺和切割。那些疯疯癫癫的研究员似乎觉得梦境结晶是什么可怕的东西,想尽一切办法折腾,或者说折磨它。
当一个研究院随意将一枚长针刺入梦境结晶的时候,白玉堂再也看不下去,却被苏虹果断地拖了出去——绝对不能让人看到他们,这是两院之间的保密守则。
后来,他再也没有靠近研究院的监测室,连不涉密的外围监测室都没有。
他不想再看见梦境结晶的颤抖。
是的,他触摸过自己的结晶,暖烘烘,软趴趴的,带着柔和的肉色,好像刚出生的幼猫,一碰就会瑟缩一下,好奇了就会凑过来——那简直就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,他真想叫他们“梦团”。
他也看过或分配或买卖的结晶,方正坚硬,还有那一成不变的银白,不会和人互动,只会持续而坚定的辐射出洗涤人心的能量。
他看过……看过没能通过检测的“死亡”晶体,灰白疏松的块状物,散发出古怪的臭味,听说只有用上千度的高温焚烧,才能处理干净。然而,汴梁能量珍贵,这些死掉的梦境都储存在核心监测室的旁边,等待着二十年一次的销毁,差不多就是一代人。
如果当真如此,那冲霄楼里到底有什么?
后花园的小门在身后缓缓关闭,这花园实在是名不副实,里面一朵花都没有,两人面前只有丛生大树和幽深的水潭。林子里安静得似乎没有活物,大树虬曲纠结,枝叶茂密,将漫天的星斗都遮蔽了。
夜太黑,此处又严禁灯火,哪怕只有三四分寒冷都能衍生出七八分阴森。两人只觉得森森寒气一层一层地浸过来,扒着他们的腿脚往上爬,将他们一点一点,拖进泥土里。
“这里有古怪,要小心。”展昭轻声道,“哪怕此行一无所获,我也不要让你出事。”黑夜中,那双猫瞳格外明亮。
“你也是,这儿真是太黑了。”白玉堂掏出两颗夜明珠,分了一颗给他,才转过头便惊讶地长大了嘴,“猫儿,你看这是怎么回事?”
明明只拿出了两颗夜明珠,黑暗中却出现了四团荧光,白玉堂在那陌生的荧光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。
借着微弱的荧光,两人发现自己前面似乎有一堵看不到边界的镜墙,有流水滑过镜墙,自上而下汇入深潭,却没有产生一丝涟漪。白玉堂没有闻到熟悉的水汽,不由得低头细看,一看之下连忙拉着展昭后退数步,险些跌落明珠,这深潭里哪里是水,分明是更加沉重的水银——剧毒!
“猫儿,屏住呼吸!有毒!”白玉堂以袖掩面,拖着展昭再退三步,“天呐,原来冲霄楼在这里……”
襄阳王府中果然有一座冲天高楼,这座建造在后花园丛林深处的高楼非常奇特——外墙光滑得没有一丝凸起,也没有一扇窗户——就像现实世界中的方尖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