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过一会儿,便有军士进来禀报,递上了一个礼单,说是云南富商沈徐氏道贺来了。朱高煦一面看着礼单,一面对王贵道:“你去迎沈夫人。”
王贵抱着拂尘领命,走出了书房。
朱高煦记得,刚封到云南便认识了沈徐氏,彼此相识好几年了。但沈徐氏主动来汉王府拜见,这才是第二回。
第一回是因为朱高煦在沈徐氏的梨园、遇到了意图行凶的段雪恨,沈徐氏很紧张,便过来解释。当然朱高煦最后还是选择原谅她,并在这间书房里,对她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。
可即便有了肌肤之亲,沈徐氏仍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。
后来朱高煦渐渐想明白了她若即若离的缘由。如果她以身投朱高煦,自己得不到多少实际的好处;唯一的好处可能会得到一个名。除了这个,她作为亲王的妻妾,不能随意出入后宫,肯定无法再掌控沈徐两家庞大的家业了;而且她一个商人寡妇的出身,在大明朝的亲王府上没有任何优势,很难争赢别的女子。
有一次沈徐氏感叹“夫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爱弛,爱弛则恩绝”,朱高煦便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思。
朱高煦并不怪罪她,前世他就认为,美人亲近男子,多半是为了某种好处。以前他对这种事很恼怒,大概因为拥有太少、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给那些美女的。而今朱高煦在明朝遇到了一些女子,反而让他这样的想法开始有所改变,心态也更加淡定了……
朱高煦合上礼单,放在桌案上,起身走出了前殿书房。
没等一会儿,他就看见宽阔的砖地上,远远地有三个人过来。朱高煦随意地站在屋檐下,等着他们近前。
过来的三个人,除了宦官王贵和沈徐氏,还有一个朱高煦不认识的女孩儿,隐隐觉得有点面熟,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。
那女孩儿和沈徐氏的外貌大相径庭,却穿着一样颜色的紫色衣裳,且在沈徐氏身边与她并肩而行。朱高煦忽然明白了:这是沈徐氏的继女沈宝妍!因不是沈徐氏亲生,所以长相迥异也不奇怪。
原来朱高煦是见过沈宝妍的,几年前他去沈府拜访,沈徐氏迎接时便带着她女儿。彼时沈宝妍还是个小姑娘,不料仿佛转眼之间,竟然出落成了这般模样。
沈宝妍长得漂亮,紫色的衣裙、称得她的肌肤雪白细嫩富有光泽,一看就是过着锦衣玉食的人,让她看起来仿佛是贵族家的千金。
反倒是朱高煦长得不像贵族,因最近几年他连番出门征战,风吹日晒,皮肤变黑粗糙了不少,只有身上团龙袍才能看出他是王爷。红丝绸套在他身上,就像泥腿子刚刚发迹了一般。
朱高煦觉得怪异的是,他本来是个爱好声色之人,从不否认;但看到这个美丽的大姑娘,竟没有多少猥亵的想法。而沈宝妍的神情看起来,也并不高傲,十分沉静的一个女孩儿。
她们上前屈膝行礼。朱高煦先开口道:“不必多礼。让沈夫人破费了,又赠了一大笔财宝。”
沈徐氏站起来,口齿清楚地说道:“汉王军将士为守卫昆明城浴血奋战,让大家避免了灭顶之灾。妾身代昆明城的商贾,略表心意。汉王不嫌弃便好。”
她又转过头道:“这是小女沈宝妍。”
女孩儿弯腰道:“见过汉王殿下。”
朱高煦微微点头:“你还没长这么高的时候,我便见过了。二位请!”
第四百三十七章 贺礼
大明朝云南的天气,要不是雨天,多半就像今日一样蓝天白云、阳光娇艳。整片天空清澈见底,干净利索绝不模模糊糊。不过这里的人,却不都像气候一般痛快。
沈徐氏走到书房门外,看到里面的光景,似乎想起了甚么,脸色微微一红,脚下也顿时停住了。她脸上的皮肤很白,只消泛出一点红色,很容易便被朱高煦察觉出来。
朱高煦也站定了,好奇地侧目看着她。
记得上一次沈徐氏到汉王府,她没去别处,只到了这间书房内。朱高煦很快想到了书房里发生过的事,他见沈徐氏似乎不情愿进屋,便随口道:“今日天气很好,要不咱们在外面走走?”
沈徐氏轻轻点头赞许。
朱高煦吩咐王贵:“去拿两把遮阳伞,给客人。”
王贵道:“奴婢很快就来。”
沈徐氏听罢抬起头,眼睛里含着一丝笑意,打量了朱高煦片刻。
朱高煦也转头看她,觉得深色的丝绸衣裳、确实适合沈徐氏穿,大概她也认同这一点,才逾制如此打扮。
她生的是弱骨丰肌,骨骼很纤弱,肌肤的轮廓须得柔软的料子才能撑起来。脸很匀称对称,内双眼皮的眼睛圆圆的,明亮却不大,鼻子小、嘴也小;若非深色的衣裳增了一些深厚感,她的相貌看起来便会略显单薄。
涂抹在稍厚的小嘴上的胭脂红色、以及被深色衣裳称得更白净的皮肤,又为她平添了几分艳色。朱高煦显然认为沈徐氏是个颇有风情的女子。
朱高煦带着她们在三大殿之间走动了一阵,宦官王贵没跟上来,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。
各处建筑是做甚么用的,朱高煦一路便向她们介绍起来。还有远处的文楼、望亲楼等都各有用处。
谈论了一阵王府的宏大规格,位置隔着沈徐氏的小娘沈宝妍开口说道:“汉王的王宫,非常亮堂。”
朱高煦听罢,忽然觉得这十多岁的小娘说话挺有意思。大明亲王府,彰显的是朱家的皇权,修建得十分宏伟,一般人会觉得豪迈霸气;但沈宝妍只说亮堂。
她说得也没错。相比狭小的民宅、甚至富贵人家的庭院;王府内又高又大的建筑、宽敞的广场,当然采光和视野都更好。
朱高煦略一思索,回应道:“不过,越是亮堂的地方,越须得精心裱糊。就像人在大庭广众之下,会有意地修饰仪表和言行。”
沈宝妍十分意外地转头看着朱高煦。或许她没想到亲王会这么说话,也没想到朱高煦这个皮肤变得黑糙的大汉是如此一个人。
沈徐氏有意地没有出声,默默地走在中间靠后的位置,似乎带着些许微笑,纵容着沈宝妍和朱高煦交谈。
“想一想,真是那样一回事呀。”沈宝妍声音清脆地说道。
朱高煦没再与她言语,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夫人,一面沉默着向前慢步。他忽然感觉,或许沈夫人是有意的,想让他和宝妍相识靠拢。
历史上这样的事层出不穷,多半是为了某种利益;何况宝妍只是沈夫人的继女。朱高煦不得不猜疑,沈夫人在此事中的动机。
据说女子之间常有妒忌之心,但朱高煦认为,在权力财富的博弈之中,女子也可以很理智地权衡。便如沈夫人,她是不是正在干这种事?
这时朱高煦回头一想,刚才沈夫人在书房门口踌躇不愿进门,难道也是为了表示、她要与朱高煦撇清那样的关系?好让宝妍取代她,成为两家之间的联结?
……朱高煦越想,越觉得自己的猜疑很有道理。
沈徐两大富商宗族,而今掌握家业最多的人,恐怕就是这个沈夫人徐曼姝了。她现在名份上嫁到了沈家,属于沈家的人;但因为沈家这一支已经没有了男丁,就会很容易地被沈家的其他支脉侵吞产业。
所以沈夫人用了很多娘家的人掌管生意,制衡沈家。同时结交权贵,以为庇护。
朱高煦早就为沈夫人琢磨过,如果她自己进汉王府,得不到多少实在的好处、反而失去的更多。因此她才想用沈宝妍作为结盟的纽带。
当然这种事风险很大,最大的风险就是朱高煦有可能战败、被彻底清算。徐曼姝把沈宝妍养到了现在,眼下才急忙着手这件事,她可能已经意识到:朱高煦起兵之后,她牵连上汉王府已没有了退路。
朱高煦瞧了一眼沈徐氏,又看向旁边那个沉静而白净的小娘,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邪恶,而且关系会很复杂头疼。不知道是甚么原因,或许是在沈宝妍还是小丫头的时候,朱高煦便见过她了,此时他完全没有一丝亵渎之心。
不过他总算是体会到了,人到了某种位置,一些都会改变,很多东西变得不太重要、轻而易举。而在以前,他是不明白的,为何那些他膜拜的女神、会反过来绞尽脑汁去讨好别人,那些他拼命几十年也得不到的财富,为何只能买到一个破包包。
三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子,沈徐氏终于打破了沉默,开口说道:“之前两个月,昆明城内外每天都有炮声。妾身听说昆明守军很少,本来以为大事休也,已准备好了最坏的下场……没想到,后来变化如此突然。”
朱高煦露出勉强的笑容:“那次本王去平越州叛乱,沈夫人不是也不看好?术业有专攻,夫人善于生意经营,但还得本王懂得打仗。”
“这一次不一样。”沈徐氏轻声道,“妾身到今天为止,也未能全然明白,镇远侯、英国公先后有二十多万人兵临昆明城下,为何忽然撤兵了?”
朱高煦道:“说来话长。沈夫人今后若能知道更多消息,自然明白。”
沈徐氏脸上露出了敬意,垂首低眉道,“汉王殿下之武功,以寡敌众,数月间席卷三省,妾身心锐诚服。”
不知怎地,得到沈徐氏的恭维,朱高煦额外受用。他想隐晦地吹嘘一下,但一想到战场上自己的感受,便愣是说不出那些话了。
朱高煦今天才回到昆明,沈徐氏又迟一些才来汉王府;没走一会儿,太阳便快到中天了。于是朱高煦留沈徐氏和宝妍在王府上用午膳。
汉王府的大多数人都不在,一时间连个像样的大厨也找不到,食材也自然不如平素那么丰富。午膳虽也有一桌子菜,但做得比较简单,完全比不上朱高煦在沈府吃的盛宴那么丰富,与蜀王府上的宴席比,也无法相提并论。
在前殿附近的一间饭厅里入座,朱高煦很诚意地说道:“菜肴简单了一些,让沈夫人与沈娘子见笑了。”
一般这种时候,客人会反过来赞亲王简朴是美德。但沈宝妍的话又让朱高煦有点意外,她说道:“汉王府的碗碟,烧制得真精细呀。”
沈徐氏顺着宝妍的话微笑道,“这些瓷具,不仅出自景德镇的官窑,且是贡品。在大明朝,有些东西真不是有钱能买到的呢。”
朱高煦不以为然地应付了一句,便招呼她们别客气。他自己也大吃大喝起来,从早上天没亮就开始赶路,到现在他确实饿了。
吃饱了肚子,朱高煦的心情便渐渐好了起来,全然把之前回顾战场情形的沉重心情抛诸了脑后。他瞧着沈徐氏小口吃饭的姿态,心里感觉一热,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暗示道:“上次平越州之乱获胜,沈夫人可是送了厚礼祝贺啊。”
妙锦对朱高煦一直若即若离,汉王府上的人都没回来,朱高煦着实是有点饱暖思淫欲。但他对宝妍一点兴趣也没有,只感到头疼。
沈徐氏听到这里,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轻轻挑动着,头也低着,脸颊再次泛红。片刻之后,她便抬起头来,若无其事地微笑道:“莫不是汉王嫌这次的贺礼太少了?”
“哪里哪里。”朱高煦立刻摇头道。沈徐氏把话题引到钱财上,不着痕迹,但朱高煦断定,她不可能将越州平叛那次的赌注忘掉。
他看了一眼宝妍,终于不好当着小姑娘的面、继续说得太露骨,只能作罢。
午膳之后,朱高煦还不死心,又道:“午后太阳很大,天气炎热,此时出门不太恰当。旁边的廊房里有睡榻,二位便在那里休息一阵罢。”
沈徐氏看过来,一双眼睛与宝妍清澈的眼神全然不同,虽然露出了羞意和难堪,但她肯定很懂朱高煦的意思。
朱高煦不动声色道:“我离开了云南那么久,难得一见。今日沈夫人不必太急,下次大家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了。”
沈徐氏沉默了好一阵,答道:“汉王殿下好意,妾身却之不恭。”
没想到她忽然就答应了,朱高煦有点意外地看过去,但见沈徐氏目光闪烁,回避着他的眼神。
沈徐氏的眼睛看着别处,又道:“汉王殿下此战获胜,让妾身有悬崖勒马之感,妾身着实心怀感激。只不过最近两年兵荒马乱,沈家的生意不好做,贺礼薄了,望殿下见谅。”
第四百三十八章 幽静明亮的午后
汉王府里的大殿、建造得稀疏而宏伟,前殿书房东边的一片房屋却很紧凑。许多曲折的廊屋围成一个天井,就仿佛是座院子一般。
天井里种着几棵果树,中间的砖石路面上,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瓣。此时整个汉王府的人也很少,这里更是非常安静。
宦官王贵和另一个宦官,带着沈徐氏和沈宝妍走到了这里,分别给她们安顿了一间房屋。
“此处没有像样的卧房,怠慢沈夫人了。”身材魁梧的阉人说道,“不过咱们家王爷,也常在这里午睡歇息。呐,里面有一张塌。”
沈徐氏顺着王贵指的方向,看见那里有一道刺绣山水图的隔扇,不过能猜到隔扇后面有塌。
接着王贵又提着一壶茶、一只茶杯进来,放在了几案上,问道:“沈夫人还有啥吩咐?”
沈徐氏摇摇头,道了一声谢。
王贵掩上房门便离开了。
沈徐氏左右看了几眼,环视了片刻这间屋子,便绕过隔扇进去。果然见里面放着一张简单的木塌,上面有垫子和一张蒲草细细编制的草席。
她走了过去,坐在草塌上,脱下鞋,将脚放在了塌边的木头脚枕上。
她有点心神不宁,坐了好一会儿,也没宽衣、便缓缓仰躺下去。胸脯立刻向周围平缓地舒展开来,她放松身子,长长地轻呼出了一口气。
沈徐氏根本无心小睡,连眼睛也合不拢。因为朱高煦提出让她们休息午睡之时,沈徐氏便猜到汉王有坏心思!为甚么那么快就答应他呢?当时沈徐氏一开口,就有点懊悔了。最起码应该先推拒一下。
汉王说不定会觉得她矜持全无,也一样迫不及待了。但是她最正确最应该做的,还是直接拒绝朱高煦!
沈徐氏如同叹气一般,吐出一口气,轻轻地闭上了眼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