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,王爷。”
朱高煦叫来奴仆丫鬟们,换上武服,先只穿了一套锁子甲,准备好了便去议事。
他带着随从,一路骑马去燕王府。
快到前殿时,朱高煦遇到了郑和,寒暄了两句。这时朱高煦想到,之前那续空的家眷也被杀了,便随口问道,“送信的锦衣卫死了罢?”
郑和沉默了片刻,不动声色道:“快死了,腿脚都被饿狗啃没了,白骨嶙嶙的,洒上盐,今早已经没嚎啦。”
朱高煦听得,感觉头皮一阵发麻,腿上也好像十分不舒服。
燕王的残暴,朱高煦前世就知道,什么屠杀十族、下油锅、让将士轮辱别人家眷等事,似乎还有手刃宫女数千的故事……然而一个送信的锦衣卫,究竟哪里激起了燕王的暴怒?
“密信写了什么?”朱高煦壮起胆子,实在忍不住疑惑问道。
郑和摇头。这时见后面又有两个武将向这边走来,朱高煦也闭了嘴。
及至前殿,陆续来了十几个文武,大伙儿分高低秩序站好。不多时,一身戎服的燕王也进来了,在上面的公座坐下,大伙儿纷纷上前行礼。
燕王先看向朱高煦,说道:“这回俺率军攻打盛庸,高煦便不用去了。”
高煦顿时一愣,感到十分意外。他出门前,还催促工匠赶紧修补盔甲,从来没想过自己不用出征的问题。
但朱高煦不打算在任何时候去挑战燕王的权威……动不动就叫恶狗啃掉别人的下半身,太他娘的可怕了!朱高煦觉得、自己该庆幸是燕王的亲儿子。
他根本不多想,马上就抱拳道:“儿臣遵命!”
这时大嘴朱能嚷嚷起来:“王爷,咋不让高阳王去哩?高阳王干仗多猛!官军怕他,见了气势也要弱几分,俺们将士见到高阳王,士气也高哩。”
朱能虽然嘴大,但也算是燕王的心腹大将,所以说几句话应该没事的。
接着一嘴毛的张玉也道:“王爷还是叫上高阳王罢,您看他甲胄都穿好了,估摸着在北平也没啥事干。”
燕王语气平和地说道:“不必,让高煦在北平歇一阵,多招募训练一些兵,俺们这两年的仗打下来,兵不断伤亡,越来越少。”
他顿了一下又道:“官军接连大败两次,每回丧师无算,精锐殆尽!俺得到消息,盛庸麾下连像样的骑兵都没有。此战不如之前艰难,相较之下,俺们补兵源更要紧,高煦多次练兵,办这事儿最好。”
朱能和张玉也很知趣,听罢也拜道:“王爷英明!”
燕王一向恩威并济,很让人敬畏,手下很难有那种死谏、非得要依自己主意的人。
这时姚广孝上前两步,回顾左右道:“此战官军主帅乃盛庸,他被朝廷任命为平燕将军,陈晖、平安、马溥、徐真等将为副。铁铉已升任兵部尚书,在前方参赞军务,主要负责督运粮草。”
大伙儿听罢纷纷点头附和,这也算是临行前的军报。
姚广孝又道:“盛庸虽为主帅,但并没有此前李景隆的权柄大。另有都督徐凯驻沧州,大军辎重也尽在沧州,或不受盛庸节制。盛庸军在德州,与徐凯成掎角之势。”
这时燕王开口道:“徐凯乃俺手下败将,此番俺们先攻沧州。尽快收拾了徐凯,再攻德州,盛庸便指望不上援军了!尔等可有异议?”
众将拜道:“王爷大略,末将等遵命!”
接着大伙儿又热烈地议论了一番,对官军此次的将领评头论足、形势等各自有说法,这些都和朱高煦无关,这回他不去了。
捱到散场,朱高煦没说什么,便跟着众将一起出门。
……朱高煦回到府上,马上脱了锁甲,顿时感觉无事可做的样子。
什么练兵都是空话,燕王府真正可以调度的地方,只有北平等几个府,现在还有啥兵源?莫非把农夫聚集起来、发点兵器,练练就能当军队用么?
他寻思着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再说,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如果消极对待,燕王会不会觉得他心怀不满?
不行的!一定要把练兵当成正事来做,还得有干劲,至少每天都要去管管这事儿。有没有成效无所谓,态度定要端正。
第八十四章 顺风顺水
十月下旬,沧州城一片喧哗。
“燕王威武!威武!”无数的将士在呐喊,震天动地的喊声此起彼伏,阵仗十分壮阔。破败的城墙内外,到处都是燕军步骑在涌动。
燕王骑着高头大马,在前呼后拥中入城,风吹得他的斗篷高高飘起。战马大摇大摆地向甬道走去,燕王昂首挺胸,抬头看时,城楼上到处都插上了燕军的旗帜。
一众文武跪伏在两边,战战兢兢地发抖。都督徐凯被五花大绑,几个人按着他跪在地上。
张玉脸上红扑扑的,激动地说道:“王爷,城中有大批辎重粮草,这回俺们连粮草都有了!”
燕王十分从容地点了一下头,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徐凯。
徐凯怒道:“燕逆偷袭,胜之不武!”
燕王脸上顿时露出了讥笑,“就凭你这句话,竟能做都督带兵?”
此番燕军突然攻破沧州,确实用了诡计。燕军一开始是作势要去攻打辽东的,但骑兵突然长驱南下,打了徐凯一个措手不及……
……
“捷报!捷报!燕王大破沧州,生擒都督徐凯!”“捷报……”
三匹战马从北平南北大街上呼啸而过,马背上的骑士当场大喊。这等军情,越宣扬越好,胜利的讯息能稳定北平城之人心。
……到十二月初,北平城又有了新鲜事儿。
燕军在滑口大破官军,阵斩官军大将孙霖!
一切都顺风顺水,当朱高煦到燕王府见到徐王妃时,也感觉徐王妃不怎么担心了。毕竟燕王自起兵以来,虽在小处吃过亏,但每逢大战,还从来没输过!
燕王用战绩、坚定了人们对燕兵战力的认可。
官军正如燕王所料,连像样的骑兵都没有,还没开打,就已经在机动上吃了大亏,失掉了战役的主动权。
天气越来越冷了,朱高煦也正好借口严寒,暂停那无奈的练兵任务。他招募到的都是些军馀和苦力,很多人连射箭都不会,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出战斗力的?此时的火器威力还不够强,决定胜负的依旧是冷兵器,将士个人的武力和勇气便很重要了。
几个月前,王贵便在池月观斜对面买了一处破房子。最近朱高煦还带了被子去,主要让王贵守着,他也时不时过去换班。
这种日子过得相当之无聊,朱高煦连池月观门方上、什么位置掉了漆都记得清清楚楚,有时候还会产生幻觉,把那些斑斓的漆想象成各种图案,就像儿时的涂鸦一样。
但这个时代的贵胄们没有的特点、朱高煦恰恰就有,比如足够的耐心、忍耐寂寞的习惯!前世有个作家说过:寂寞与贫穷总是结伴而行。这句话,非常适合他以前的处境。
有一天早上,终于发生了点有意思的事。
北平冬天,天亮得很晚,此时天色才刚蒙蒙亮,夜里起了雾,窗户外面的光景更加模糊。朱高煦守的是下半夜,守了大半晚上已经开始打瞌睡了……若非马车车轱辘“叽轱叽轱”地响,他可能还没发现有马车来了。
朱高煦揉了一下眼睛,从窗户纸上的一个洞看了出去。
毡车停在了池月观门口,一个裹着青色毛皮大衣的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,连头上也包裹着青色的缎子,此时背对着这边,看不见脸。
但那人刚刚一走动,朱高煦顿时断定:她就是徐妙锦!就算穿着大衣,走动的动作和扭动的姿势也能猜出来……徐妙锦送朱高煦出门几次,因为扭腰的姿势太柔美,朱高煦看得很仔细。
果然,等徐妙锦转过身对前面的马夫说话时,那蒙着丝绢的口鼻上面,一双妩媚的杏眼便出现在朱高煦的视线中。深色的大衣、头巾,让徐妙锦的上半张脸更白,她的皮肤确实白净。
徐妙锦轻声和马夫说了一句话,便转身走向池月观门口。她在门口敲了一下门,忽然又转身四处看了一下,甚至目光向朱高煦这边也扫了一眼!
朱高煦心里顿时一紧,但他还算淡定,外面还没完全天亮,笼罩着雾……这扇窗户又高又小,她若能从窗户上这个小洞发现自己,那当真是灵异事件!
不出所料,徐妙锦看了几眼,等门一开,她便进去了。
朱高煦伸手捂住睡在旁边的王贵的口鼻,王贵很快就醒来了,“呜”地出了一声,瞪眼看着朱高煦,目光渐渐又缓和下来。
“有状况。”朱高煦沉声道。
王贵急忙爬了起来,他没脱衣服的,动作显得很笨拙,马上就瞅过来往另一个小洞上瞧。
这时,外面那辆马车犹自走了。
“去院子里,赶快准备好马车。”朱高煦下令道。
王贵抱拳了一下,没吭声,马上跳下床穿靴子,小跑着出了房门。
朱高煦心道:刚才那辆马车从燕王府来,徐妙锦肯定叫他先回去,约定什么时候来接……接下来徐妙锦有可能会换乘出门。
他没猜错,等了好一阵子,便见道观的门又开了,一辆马车径直从院子里赶出来。
朱高煦沉住气,先等马车出门,看清楚是往左面走,他立刻动作迅速地跳下床,也穿好靴子。然后从墙上取下宽檐大帽戴上,快步走到院子里。
他看了一眼马车前边的马匹和坐到前面的王贵,便没多话,径直掀开油布帘子走了上去。
“从正门出。”朱高煦道,“出门后右转。”
这座破院子的正门,却不对着池月观,在另一条街上。
大门已经开着了,王贵轻轻甩了一鞭,马车便开始动弹。轮子压过门槛,“哐哐”一声,朱高煦在车里也弹了一下。
这辆马车是相当陈旧破烂,王贵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,不过正好有用。车厢里有股子很奇怪的味道,酸臭酸臭的,像旁边坐了一个半年没洗澡的人。
外面又响了一鞭,马车开始朝右磕磕碰碰地转向。
朱高煦挑开油晃晃的脏布帘,往前面看了一眼。他心里也很好奇:徐妙锦这是要去哪?
不管怎样,他心里隐隐有点激动和期待,毕竟王贵和他陆陆续续在破房子里呆了都他娘的两个月了!
若非朱高煦反复思量以前的事,实在很想弄明白除夕那晚发生的事、究竟是什么原因,他估计也受不了,已经放弃了。但是,人的好奇心和追求真理的欲望确实很强大。
第八十五章 下雪了
白茫茫的雾,在万物之间纠缠不清。今早能见度不高,朱高煦等又不敢跟近了,幸好马车的目标大,不然他们肯定要跟丢。
从池月观出来的车,是往西边去的。
朱高煦从七月间就开始安排王贵捕捉徐妙锦的行踪,到现在腊月初,前后已经接近五个月之久!后面朱高煦抽身出来,甚至亲自在池月观守了好些天。
这么一件事,若是没有执念,绝对无法坚持下来的。
是什么样的情绪萦绕在心中?朱高煦竟然连自己都不甚清楚,但他可以断定,那种情绪虽然不是哭天抢地一样的激烈,但埋得很深,就像多日连绵的细雨,完完全全浸透了泥土。
池月观出来的马车已经从彰义门出城了,朱高煦叫王贵远远地跟在后面,出城后视线更加开阔,距离远一点更安全。
熟悉的城楼,熟悉的地方,去年瞿能带兵从这里进来,又从这里退走……但现在他本人已经被关在北平城里。
池月观的马车径直往西山。西山山脚下有个寺庙叫龙泉寺,朱高煦去过的。还没到西山,他挑开车帘看了一眼,便隐隐看到了寺庙中的几颗大树,据说有那银杏树和古柏已经有几百年树龄!
“咱们走另一条路。”朱高煦下令道。
他只掀开布帘子一角,仔细观察时,见那辆停靠在了山门下面。不一会儿,身穿青色毛皮斗篷的徐妙锦就从马车前面走出来了……难道是她亲自赶车?她手里拧着一个布包,出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天,伸手拢了一下盖在头上的青绸。
王贵一边赶车往另一个方向走,一边嘀咕道:“稀奇了,道观的道士不拜玉皇大帝,来拜佛主?”
朱高煦和王贵一样感到稀奇。
他们的马车赶到另一个路口,朱高煦叫王贵停下来,自己也下了车:“在这等着。”
他说罢把大帽往下面一压,遮住了大半张脸,人也快步从小路往山坡上爬。
朱高煦很快就进了另一道小门。幸好这灵泉寺他来办过事,以前就叫王贵打探清楚了,各处都比较熟悉。
这灵泉寺坐西朝东,北边下面那几座房子是用斋饭的地方。朱高煦寻思:徐妙锦一个道士,跑到寺庙来肯定有什么事,没心思去吃斋饭的。他遂往西面的山上爬,左右回望,没见着什么人。
大冬天的,北方的人们不太喜欢出门,现在又很早,寺庙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动,大多是和尚。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走进观世音菩萨殿,见有和尚在旁边,他便上前拜了几拜,从怀里摸出一张大明宝钞投进功德箱。
朱高煦又绕过菩萨塑身,从后门出去,左右张望一番,抬头看时,见上面一道门口,有穿青色毛皮衣裳的身影一晃进去。他顿时心里有底了。
他便绕过下面的两座神殿,径直从石阶爬上去,走到刚才看到人影的地方。他抬头看了一眼,院门口写着两个有点褪色的红字:僧寮。
这地方应该不是香客来的,却是和尚的住宅区。朱高煦琢磨着,进去会不会被和尚叫住,节外生枝暴露行踪?
不过暂时还没事,这边一个人都没有,墙上、地面十分干燥,水都结成冰了,完全不见有人在外面活动。朱高煦遂离开院门,往旁边的山坡上摸过去,四下里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枯死的荒草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看中了一处挺好的地方:围墙里面有一栋砖木房子,却并没有贴着围墙修,估摸着中间有一道空隙。朱高煦穿着灰色的袍服,站着不动便很不显眼,他观察了片刻,果断将双手伸到围墙上,顿时觉得砖头冰冷,然后人便矫健地爬了上去。他翻过围墙,先将脚放下去,手依然抓住墙头,慢慢下去没弄出声音。
他侧着身体走到墙角,探出脑袋往院子里看了一眼,马上又缩了回来。一瞬间有个大致的画面闪过朱高煦的眼帘,院子里没有徐妙锦,但是有个提着包裹的小孩。
那个布包,好像就是徐妙锦下马车时拧着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