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长安,与父、叔,及兄弟辈,可有书信往来啊”
裴通拱手答道:“自有书信,多言族内之事。”说着话咧嘴一笑:“家父还欲于闻喜重置产业,以期老归乡梓,则其所见甚浅,不如文冀叔父多矣。”不等裴该反应过来或者跟他一起嘲笑裴粹,或者责备他不应该背后说老爹的坏话就紧赶着又道:“然父、叔及诸兄究竟作何等筹划,愚弟虽未参与,也是心中洞明的。”
首先撇清,不管他们在搞什么,都没我啥事儿,我是老实人;其后又委婉地说明,大家伙儿都希望十三兄你可以更进一步啊,关中之裴是如此,闻喜之裴也如此,我在内心深处,那自然也是赞成其事的。
裴该不禁笑起来了:“行之胡须渐长,而口舌亦渐能,不愧卿之表字了。”
裴通自行之,这个“行”字既是行走之意,也可以指代外交行为古之外交官,即名为“行人”所以裴该才说,你越发能说了,很有外交官的潜质嘛。
裴通摇头道:“弟哪懂什么折冲樽俎、纵横捭阖之道啊即在阿兄面前,便不知当如何设言,方能明辨阿兄心意,以为阿兄分忧。”
裴该心道你还不能说啊,你这几句话就快把我心中所想全都勾出来了低下头去,略一筹思,便道:“不知贤弟可曾熟读史书否前史为今日之鉴,不可不深究啊。今乃与弟论史,昔汉高之践帝位,为项羽先害义帝”
言下之意,秦亡之后,天下之共主本当是楚义帝,项羽先杀义帝,导致天下无主,所以刘邦才肯在洛阳登基。如今天下可还有主哪,你们就要我去强取豪夺不成么
话音未落,裴通紧跟上一句:“然昔光武践祚之日,更始尚在”
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
公元25年六月,刘秀在鄗南即帝位,年号建武。然而这个时候,他原本的主公,也是攻灭王莽后名位最正的更始帝刘玄,还好好地呆在长安城里呢,要等当年十月,刘玄方才降于赤眉,然后十二月间为赤眉所杀。
所以裴该拿刘邦举例,裴通当即反驳,说:“昔光武践祚之日,更始尚在”一代雄主,为万世敬仰的汉光武尚且强取豪夺帝位,那你为什么不肯追步先贤呢
裴该辩驳道:“光武与更始本有宿怨,更始杀其兄刘縯”
裴通道:“倘若司马家诸藩不乱,则逸民叔父与尊兄安得罹难此与杀父、杀兄之仇何异啊”
裴该摇头道:“岂可相提并论况且更始为刘,光武亦刘,彼自家人之事罢了”
裴通笑道:“正为自家人之事,才有诸藩肇乱,乃至胡羯祸国,岂可不引以为鉴哪况且阿兄常教导我等说,民最重而社稷次之,天下非为一家之产业,人君以是最轻,不可肆意妄为,而当从天命,顺人心”
裴该苦笑道:“卿这是以我之矛,反刺我之盾了。”随即正色道:“羯贼未灭,天下未定,若为亿兆黎庶考虑,岂可想望其他觊觎非分,必至乱事再起,此非我之所愿也。”
裴通伸出手来,一边在案上比划,一边分析道:“羯贼根本,在于河北,而阿兄但掌关中、河东及晋阳,于其鞭长莫及。倘若形势不改,则能入襄国者,唯祖氏而已。到那时天下虽云一统,其实三分:阿兄在长安,祖氏在洛阳,而丹阳王在建康。即便阿兄东归洛阳,祖氏肯将中军交与阿兄么令下建康,丹阳王肯束手入朝么即便祖士稚有避道之意,祖士少须非忠厚人,况且还有荀氏为其援手;即便丹阳王无割据之心,琅琊王氏岂肯轻易释兵而北归呢
“人但有土地在手,有兵马在麾下,谁肯轻弃窦融以河西五郡归汉,千古称之,为其事少有也且窦融亦难免晚景凄凉。阿兄,兵马未操我手,便当破之,土地未入我籍,便当取之,若以为止凭中枢号令,便能使天下静谧,无异于痴人说梦啊况且如今洛阳之中枢,又安能号令天下”
裴该听了这话,不禁悚然而惊。
就听裴通继续说道:“唯羯贼未灭之时,阿兄归洛而执政,方便运筹,以兼并祖氏若待彼先灭羯,则不可制矣且待洛阳、长安,彻底融为一体,复兵指襄国,殄灭羯氛,乃可以中原之力,威压江南。即便如此,以弟忖度,平南终须一战,况乎使祖氏坐大,与建康而为吴、蜀之依存乎
“弟略识阿兄之意,阿兄常云:兄弟阋于强而外御其侮。然如今外侮已不足为患,即便阿兄尚存仁心,恐怕兄弟未必同然。阋墙之战,只在早晚,岂可不预先筹划啊”
裴该垂首捻须,沉吟不语。
他原本的想法,当然是等灭掉了石勒再说,到时候是以权臣之姿与司马氏共天下,还是更进一步,可以因应形势变化,再作筹谋。主要是后世抗战的教训太深刻了,倘若两党可以早早携手对日,倘若花生米在抗战最危急的关头没有延续“攘外必先安内”的旧思路,说不定牺牲还不至于那么惨烈。
所以在外敌未灭之前,他本不想在内部再制造什么矛盾。
然而裴通今日的分析,却也头头是道啊。如今裴、祖尚可以配合无间,是因为外敌在侧,倘若外敌殄灭,而祖家军又尽取幽、冀等地,权力的争斗必将提上议事日程裴该虽信祖逖,却不可能完全信任祖家势力,尤其是祖、荀很有可能合流。封建时代,想要建立联合政府,无异于天方夜谭,到时候长安、洛阳、建康三大势力必然分裂,则兵连祸结,又不知当何日止息了。
“中国人不打中国人”,口号很响亮,可惜也只能是口号罢了。尤其在这个年代,民族主义尚未深入人心,魏、蜀、吴的分裂也不过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,则想要万方一心,重铸大一统王朝的中国,同胞之间的厮杀总是难以避免的。
裴该的理想很美好,然而现实却太残酷不能执著于美好理想的,是庸人;不能认清现实本质的,是愚夫。
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裴该真的厌恶这个时代,这个愚昧的、松散的封建时代只是身在其中,仅仅靠厌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,而变革也非一蹴可就。
最终,他只是徐徐地说道:“祖士稚方于荥阳御羯,胜算颇大,一旦羯势退去,不但难以复来,且祖士稚可以趁胜而进,直取襄国。当是时也,我若于其后掣肘,岂是丈夫所为”
裴通答道:“正因如此,阿兄才更当顺天应人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