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溪一回到云家村,正好看那王伯急匆匆要来这里,问过后才知道云大牛一大早来云大树这边送节礼,大半个早上了却还没回去,担心他在这里出事,这才急着过来看看。
听到云大牛来了云大树这边,云溪直觉肯定会出事,二话不说便直往这边赶。
刚到门口就听到云婆子,叫云大牛去死的话。
想到上次在扬州,云大牛差点因为他们这些人闹矛盾,投湖自尽。
再有上次差点被杨招弟毒死的事,云溪现在很介怀,有人在云大牛面前说死这个字。
谁知道这才刚回来,就让他听到了这话。
关键还是出自云婆子,这个老虔婆的口。
她真担心云大牛受不得这份刺激,回头真又寻死。
一想到这个可能,她原本过节带来的好心情,就荡然无存。
心里当下蒙上一层寒霜,浑身上下散发着,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冷然。这种冷然是从尸体中爬出来的冷,是渗着血色的冷,很容易让人害怕。
就比如此刻,原本气焰嚣张的云婆子,以及磨刀霍霍的云大树,在听到她的声音后,都像突然被下了定一般,直接呆愣在当场,久久没有反应
古代看中出身,看中根,被逐出家门,从族谱上除名,可是比直接被处死更严重的惩罚。直接被处死,往生后好歹还能进家庙,有个安生之处。可被家族除名,死后没有地方去,只能变成孤魂野鬼。
在古代人看来,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惩罚更严重的。
尽管过去,云婆子没少对云大牛,说绝情的话。可顶多也只是让他去死而已,从来没说过要把他逐出族谱,让他成为一个没有根的人,这叫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。
他就直接这样懵着,站在那里没有动弹,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,脸上一片死灰,一丝生气都没有。
直到听到云溪沁着冷的声音,才总算恢复了点生气。
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脸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,跟没事人一样,才转身看向正大步朝他走来的云溪。只个把月不见,他觉得这闺女的脸又圆润了几分,月白色和湘妃色的搭配,穿在她身上,看起来清爽可人,让他刚被云婆子伤到的心,不由缓解了几分,“娃儿,你回来了。”
虽然云大牛尽量让自己,看起来很平静,但那眼睛里化不开的悲哀,还是轻易被云溪捕捉到了,足见刚刚云婆子还说了更难听的话。
如果可以,她真的希望云大牛跟云婆子,彻底断了母子关系,省得她隔三差五的糟蹋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。可她知道这事不可能,而对云婆子她也没办法做到像对杨招弟那般,直接把人送官府。
她比谁都明白,云婆子虽然对云大牛绝情,但云大牛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云婆子出手,在他的观念里,他是云婆子生的,就算云婆子要他的命,也是应该的。
眼下的情况,她想作为,却不知该如何作为。实在是上辈子,没有这方面的经验,不懂亲人之间怎么相处才对。
无奈叹了口气,她走到云大牛身边,伸手挽住他的手臂,难得对他表示出小女儿的姿态,“是啊,我回来了,咱们回家吧,爹。”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带离这老婆子的面前,不要再让她听到那些难听的话了。
听云溪说到家这个字眼,云大牛这才发现,一直以来他的家,都是云溪给的,自己的娘亲只会拿他奴隶一般使唤。
这般想着,心里越发对这所谓的亲人,心灰意冷,拍了拍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女儿,“好,咱们回家。”
两父女携手就要往外走,却被一直没开口的云容挡住了,“大伯哥溪儿,既然来了就进屋坐会儿。”那熟稔平常的语气,仿佛刚刚发生了什么,她压根不知道一般。
云容一袭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,下面系白底绣花马面裙,很素雅的装扮,倒是跟她的年龄很搭,头上挽着随常云髻,簪上一枝赤金匾簪,别无花朵,是个会打扮的,云溪心里如是想着。
虽然没见过她,但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,又叫云大牛大伯哥,不用想也知道,这就是云大树的新欢。想到当时她去牢中见杨招弟时,她脸上那种心如死灰的表情,她就对云大树和眼前这个女人一点好感都没有。
不是她圣母心发作,而是这云大树实在太凉薄了。一个跟他生活了十几年,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那般无情,足见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,这种人她实在没法给他好脸色。
同样的,眼前这个在人家前妻还没死,就眼巴巴委身于这个男人的女人,她也看不上眼。更别说这女人,原本还是杨招弟给云池买回来的婢女,最后做下那样的事。
对入不了自己眼睛的人,她从来不会客气,“你又是哪只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”
“呃”云容原本以为云溪至少,会做做表面功夫,没想到她这么直白,让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,只能求助地看向云大树。
兀自想着接下来的戏该如何唱的云大树,突然接收到自己小娇妻委屈的小眼神,这才发现云容正拦在云溪两父女面前,不让他们走,抬脚朝他们走过去,“这会儿快中午了,今天又是过节,中午在这边吃饭。”
他也没想到云婆子能把话说得那么绝,有些担心云大牛从此灰了心,真的跟他们断了关系,那云溪的东西,他们就真的再也得不到了。
好在云溪的突然出现,打断了刚刚的事,让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。
他这段时间对云婆子百般好千般哄,便是想借她手,要得云溪手上的东西。
没想到一个没注意,差点让她坏了大事,云大树心里有些恼。
担心她回过神,继续刚刚的话题,赶紧给云容使了眼色,让她去安抚云婆子,他则拉住云大牛的手,直接往屋里走,“大哥,咱们兄弟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,难得今天过节,咱们都有时间,跟二弟进屋说说话。”
云大牛却是直接抽回手,“我还要去村口监工,聊天的事改天再说。”
看着空了的手,再看已经转身往外走的两父女,云大树脸色很不好看,走向一旁正被云容劝说着的云婆子身边,“娘,儿子不是跟你说了,想要那贱种的东西,一定要缓解跟大哥的关系,您怎么连将他从族谱上除名这话都说出来了”
见云大树的黑脸,云婆子哆嗦了下身子,“我这不是被他给气到了。”这二儿子的性子,远没大儿子好,对她也不如大儿子好,可这儿子有出息,懂得做面子。
给了云大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,云容柔声道,“好了老爷,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,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,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。”
听到云容对自己的维护,云婆子顿觉没白疼这个新儿媳,“就是。”
云大树没继续跟云婆子计较,眼睛闪过精光,“娘,你之前不是说要给大哥,物色个新妇,现在有没有合适的人了”
说到这里云婆子,立马将自己的人选说出来,“李寡妇怎么样”
“娘,难道是真心想替大哥找媳妇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
“那这李寡妇就不适合。”一个寡居的女人,能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,才备受村里人赞美的女人,绝对不简单,“儿子这边倒是有个人选。”
“谁”
“杨家那边说他们有门远房亲戚,有个闺女还没婚配,本来打算送给儿子做继室的,儿子给拒绝了。我觉得那人适合大哥,可以考虑说给大哥。”杨家会提出这条件,无非是看中他能挣钱,这女人真要嫁过来,肯定跟他站统一战线,届时他就能通过这女人,操纵云大牛。
云婆子下意识看向云容,接收到她的眼光,云容笑着道,“这事大树跟儿媳说过,娘放心。”如果随便一个女人就能将这个男人勾走,那就枉费这段时间,在他身上倾注的心思了。
“那这两天我就找个时间,去对方家里提亲。”
从云大树家出来后,云溪问起村口那屋子的工程进度,直接让云大牛摒弃低迷情绪,全神贯注说起房子的事。砖头已经全部砌好,这两天在整屋顶,屋顶弄好,就等着刷墙装修,以及里头一应家具的摆放。
说到这里,云大牛提到村里盖新房子,等屋顶的横梁都放好后,需要摆上梁酒。
云溪直接将这事,揽到自己身上,说会安排人准备,至于时间得找族长选一天。
看到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云溪,云大牛有片刻恍惚,总觉得眼下的生活,有些不真实。
之前在扬州,他就知道这闺女跟以前很不一样了,但那时候在陌生的环境,周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以往的生活,没多少人说什么。
自打清明回云家村后,不仅他身边多了个伺候的人,身上穿的,嘴里吃的,都变好了。进出还有马车可以座,最关键的是,还建起了小高楼。
这些事情都被村民,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,他俨然成了村里最热门的人物。
他已经习惯了,埋在泥土里的生活,一下子被捧得那么高,总觉得不现实。
见云大牛神情复杂,云溪多少猜得出他的心思,却没多说什么。
他们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,云大牛也需要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,现在这个过程是必须经历的。
云月会所刚开业不久,运作模式还不是很成熟,云溪这次回来有限。
上梁酒的日子比较赶,用过午餐后,她便拿了些扬州带回来的果子,糕点,跟云大牛一起去见了族长。
这族长是村长的老爹,卸下村长之位后,便被抬为宗族的族长,在整个云家村德高望重,又懂看风水。村里的人,但凡家里有个红白喜事,一般都会请他帮忙看日子。
族长一听他们要摆上梁酒,掏出老黄历就帮他们看起了日子。
看了会儿,便将日子定在明月初四,按他的话说:这天宜搬家,宜出行,宜上房梁。
今天初一,还有两天时间准备,也不耽误云溪回扬州的时间。
日子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回到家云溪当下就让王伯赶往扬州,负责采买正月初四要用的东西,顺便回云宅带几个丫鬟婆子回来。她身边素来不喜欢有人跟着,这次回来并没带伺候的人回来,另外宴席的事,也需要有人掌厨,这些人云溪都让王伯直接从扬州带回来。
吩咐完这些,云溪和云大牛这天下午,又奔走相告,将这个消息告诉云家村上上下下的村民。第二天一大早,几乎每家都会派出至少一人来云溪家里帮忙。
这是云家村的风俗,谁家有个红白喜事,左邻右舍都会帮。这种风俗很多地方都有,云溪也清楚。远亲不如近邻,在这种时候被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既然是新房子的上梁酒,那自然要摆放在村口,新房子的前面。
于是这天这些人来主要是帮忙将盖房子,那些废弃物先清理完,然后搭棚架火,把场面弄得热闹轰轰的。
她是这么想的,既然云大树暂时,还不肯跟她去扬州,那她就帮他把在云家村的门面,彻底撑起来,让这些人看看,他们两父女已经,不是之前那任人欺凌的样子。如今的他们,有着比谁都富足的生活,而她这个从小被骂做野种贱种的人,也早已经今非昔比,无人媲美。
她要村里这些人,往后都好好对待云大牛,让云大牛在这边的生活,安详自在。
既然抱着这样的心思,那在宴请上云溪自然是好好操办一番。
这点从宴请的名单,可见一斑。
云家村总共有一百多户人,平均每个家庭有五口人左右,一个家庭来23个,这样也有三百号人左右,一桌八人,就有四十桌左右。
这样的场面,可以说云家村自古以来,都没人如此大操大办过。
当大家得知她这般做的时候,几乎所有人都哗然了,但更多的是开心。
在这种时候,农村人的生活还相当辛苦,就算家里条件富足一点的,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的肉。可他们从云溪让人送回来的那些吃食中,看到了堆积成山的肉,有猪肉牛肉和羊肉,看到了他们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大米和面粉,还看到了四五十条3斤左右的鲫鱼,还有一些时令的蔬菜。
总之,过来帮忙的人,看到这些他们或见过,或没加过的东西,心里都惊讶了一番,更是三两个人坐在一起议论了起来:
“这云大牛家真是变了,就这些东西估计得好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吧”
“对啊,别的不说,单单那只猪估计得十几两两银子。我们一家子人,一年下来估计总的挣得的银子都不足五两。你说,那云溪怎么能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,变得这么有钱”
“她有个能干的闺女呗,我听说那溪娃儿如今在扬州,可是了不得。不仅认识了很多大官,还自己开起铺子做起了生意,每天的进项那是几百成千两。”
“真的假的云丫头要是这么能干过去,他们家何至于过得如此凄惨呢”
“人家说是这么说,但具体的是怎么样,只有他们自己知道。你说呢”
刚走过来要叫这群女人过去帮忙的李寡妇,听到最后那个女人,那意有所指的话,“你们今天是来帮忙的,还是过来嚼舌头的”说最后那句话的女人,李寡妇知道,那是他们村里最喜欢在背地里说人家闲话的云大嘴。
听到李寡妇的话,一群人立马住了嘴,只有云大嘴似无所悟,继续道,“原来是李寡妇,我们只是想知道这溪娃儿有何能耐,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,变得这么富足而已,又没乱说什么。你素来跟他们两父女走得近,若是知道可否告知一二”
“云婶子这东西能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,否则会害死人的。我自问从来都守规矩,从来私底下见过那云大牛,你且别乱说。”寡妇门前是非多,别看这些人平日里对她多有称赞,但有多少人暗地里说她的坏话,还指不定,向云大嘴这样指桑骂槐的更不少。
云大嘴还想说什么,却被身边的人给制止了。
示意她,他们今天是来帮忙的,不是来惹事的。
李寡妇这般说,无非也是不希望,这云大嘴不分场合乱说话。
既然云大嘴闭嘴了,她自然也不会抓着不放,“想知道溪娃儿在城里面混得如何,哪天等你们有机会进城,亲自去看看便知,何必在这里妄自猜测。今天咱们是来做事的,如果没其他事咱们一起将这些菜拿去洗吧。”
另一边,厨房里的人正忙着各种吃食,掌勺的是云宅的厨娘。云溪则指挥着几道,她还不曾教给厨房和几个小丫头的吃食,“明月,看清楚怎么弄了没”她正在教明月包五香条。
“知道了。可是姑娘,这看起来软绵绵的,等会儿怎么煮”看着一旁云溪已经包好了的四五条软趴趴的五香条,明月好奇道。
“诺,看到那边的油锅没包好只要将它放到里面炸,炸到成金黄色的便可以了。你们先包着,边包边炸,我去看看嫣然他们。”说着站起身,朝不远处另外一张桌子上正忙碌着的水嫣然走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