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半蹲在我面前想扶我起来,我扬手甩开他的手,却没料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握住了。他望着我因刚才跌倒时双手先着地已经擦破渗血的手心,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”
他竟然说我不小心明明就是他在整我,却来怪我不小心。他到底是喜欢把我当玩具耍着玩,还是料定我不会和他翻脸
“快起来,我帮你上药。”他又想拉我起来,可是我死活都不起来,最后干脆坐在地上不动,他又不敢用蛮力拉我起来,怕将我弄得伤上加伤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始终不看他一眼。
“起来吧,馥雅”他突然而来的一句温柔关怀之语,让我眼眶一酸。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人再叫过了,所有的委屈顷刻间涌了上来,但是我还是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“不用你管。”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声音的哽咽。
“是我的错。”他长叹一口气,将坐在地上的我横抱而起,这次我没再挣扎,任他将我放坐在床榻上。此刻的情景,像极了一年前,他从几十名杀手中将我救下后,轻柔地将我抱上马背。他身上那股淡雅的味道,我至今依稀记得。
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为我找来清水、纱布与金创药,认真地为我擦拭伤口的样子,我的心一动,刚才的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要这个一向以逗我为乐高傲自负的王爷向我道歉,已经很难得了,我也没有理由再去生他的气。
“为什么要把弈冰弄进宫”我忍着时不时由手心传来的疼痛,颤抖地问。
“自然是有原因。”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的手,敷衍地回了这句我听过几百遍的话。每次我问他什么,他都回答自有安排,自有计划,自有原因,我就像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”他已经为我包扎好一只手,随后又着手第二只。
“杜皇后出了一个绣题,关于香雪海,你认为我该在这次选妃上锋芒毕露还是继续”我的话才顿一下,就被他打断。
“母后不可能出香雪海的绣题。”很肯定的一句话,更确定了我心里的猜测。他终于抬头了,“你心里已经有明确的答案了对吗那就照你找到的答案做吧。”
我惋然轻叹,他虽是杜皇后的亲生儿子,可他母后却从未将他当亲骨肉般看待,他们之间的感情淡漠如陌路之人。杜皇后的爱全部给了太子殿下,却吝啬着不肯分给他一些,也难怪他会对杜皇后有诸多怨言。
我想,他一直是孤单的吧,却从来不肯表露在脸上,一人默默承受。
“其实,皇位或许没你想的那么重要”我不自觉地说了这么一句,换来他一个惊讶的眼神,包含着复杂的情绪。
“若你经历过我所痛的,就会明白,那个位置对我来说,真的很重要。”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坦白他的一丝真实情感,也许,我真的不能体会他心中的那份孤独。所以为了帮他,那日我不顾危险选择救了那名刺客,我相信,将来那名刺客会帮到我们许多。
刚出未泉宫不远,影度回廊,一阵狂风将衣袂卷起飘扬,一场没有预兆的大雨从天而降,我被困在回廊内而不得去。潮湿飘扬的尘土味,溃烂着的娇艳欲滴的牡丹蔷薇,略带草腥味。空阶夜雨频滴,伫立长廊边缘,伸出双手感受雨露的真实感。望着雨滴将我手缠的纱布浸透,最后将手上的金创药洗涤。
雨如丝,纷纷扰扰,风卷雷鸣闪电破空,庭院落红无数。如此电闪雷鸣我却无一丝害怕,反而享受地紧闭双目感受细雨拍打在手上的感觉。
“吹尽残花无人见,惟有垂杨自舞。”待我感慨后,另一声感慨将我的话接了下去。“绿黛红颜两相发,千娇百媚情无歇。”
将双掌收回,回首抬眸时,他已经站在我身畔,没待我行礼他就扶住欲跪下的我。他问:“那日为何没来太子殿”
“身子不适”我万万没想到,在这儿都能巧遇太子。
他的嘴角轻轻勾起,温和地笑了笑,竟也将双手伸到外面接起点点细雨。我与他并肩立于长廊,聆听在我们之间回荡的淅淅沥沥的雨声。他不说话,我也不敢开口询问。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半个时辰,他的突然开口着实吓了我一大跳。
“我立你为妃如何”似开玩笑的一句话由他口中逸出。
“小家碧玉女,不敢攀权贵。感君千金意,惭无倾城色。”我很肯定地拒绝了他那自以为是的美意,我来宫中的目的并不为太子妃之位。原以为他会朝我大发雷霆,却不想他依旧笑望我,瞳中无一丝愠色。
“你与她很像。”他悠悠叹气,“那日我问过苏姚同样的问题,她如你般义正词严地拒绝我说,不是所有人都如太子您想象中那般贪慕虚荣,如太子乃我心之所爱,就算陪之共度糟糠之日又如何。很特别”
正如他来时那般毫无预兆,离开这里也是无声无息地,在他的背影中我寻到了迷茫与沮丧,我猜想那是因为苏姚与我同时对他的拒绝吧。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,对于这位享尽万千宠爱的太子殿下来说,是一件很失败的事吧。
更加能肯定,他对苏姚异样的情愫。也对,苏姚如此兼聪慧与美貌的女子,有谁能不动心呢
阵雨很快就停了,我飞奔回兰林苑。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云珠竟没念叨我,而是为我换下早被泥弄脏的绣鞋。当看见我受伤的双掌时,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,却又吞了回去,为我重新上药包扎。
那夜我点着微弱的灯认真刺绣,一夜未眠。
十日已到,正是选妃之日,我们由李寿公公领进太子殿,我被安排站在第五排第五位。赤金猊鼎,熏彻麝香,碧海金镜,前后四方顶天柱,镶金嵌珠,精细雕龙,玉盘金盏,鹅黄细软轻纱,飘逸浮动。
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起凤椅上的杜皇后。
粉黛双娥,鬓发如云,凤绡衣轻,雪乍回色,雍容华贵之色逼人。虽已年近四十,却依旧容颜未衰,风华绝代。尽管她从我们踏进太子殿开始就一直在淡笑,却还是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那份沉稳老练。早就听闻她是位政治野心家,皇上所有的朝政她都要干涉,似乎想做另一位“武周圣神皇帝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