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下,赵延年到达单于庭。
整个冬天,伊稚邪都留在单于庭。
虽然嘴上还不肯放弃漠南王庭,身体却很诚实,已经实质性的放弃。只在秋冬之际率部前往,住上一两个月,然后又以龙城大会的名义返回。
除了秋季的蹀林位置不定,匈奴人的几个重大节日其实都在漠北,这也给了伊稚邪滞留漠北的理由。
但嘴上没理由反对,不代表心里没想法。匈奴人从来不是嘴炮王者,一心想入塞劫掠的匈奴权贵们对伊稚邪的不满与日俱增,搞得伊稚邪也很为难。
得知汉朝派了使者来,而且正使是赵延年,伊稚邪又惊又喜。
惊的是赵延年刚刚离开单于庭不久,还当着他的面打死打伤了十几个龟营勇士,不是一个好的谈判对象。汉朝皇帝派他来,诚意明显不足,自己的要求大概率是要落空了。
喜的是赵延年在草原上颇有名声,天武士无人不知。不仅是单于庭,匈奴右部也不例外。
更让他开心的是,右贤王曾被赵延年闯入大营,险些取了首级去。
与右贤王一比,他那点遭遇就不算很丢人了。
带着一种纠结的心情,伊稚邪接待了赵延年。
时隔数月,两人再次见面,都有些尴尬。
伊稚邪觉得尴尬,是想起了自己丢脸的事,尤其是看到赵延年身后站着威廉姆的时候。
赵延年觉得尴尬,是因为自己被伊稚邪灌醉了酒,导致被人借了种,而且是两个,自己却一点知觉也没有。现在不仅无法追究,还要正式迎娶。
想想都觉得郁闷。
带着这种心情,自然没什么谈判的兴趣,再加上赵延年的口才也实在一般,完全没有东方朔那种舌灿莲花的本事,也不懂得迂回,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没有,直截了当的公布了天子的条件。
他还没说完,伊稚邪就炸了,一跃而起,拔剑怒喝。
“汉家天子是觉得我匈奴走投无路了,只能向你们投降吗?我们是天空翱翔的鹰,不是地上吃草籽的鸡。我们是千里吃肉的狼,不是摇尾吃屎的狗。要想讲和,就拿出点诚意来。不想讲和,就开战吧,看看谁能笑到最后。”
赵延年懒得理他,低头喝水。
跳得越凶,心里越虚。伊稚邪真有实力,就不会说这么多废话。
他如此卖力的表演,反倒证明了一件事:他是真的想谈。
赵延年不吭声,威廉姆却连忙站起,走到伊稚邪面前,抱拳施礼。“单于息怒,有话好好说嘛。”
伊稚邪瞪了他一眼,将抽出半截的剑收了回去。“你去了长安,还好么?”
“多谢单于挂念,我们过得很好。我被汉朝天子拜为期门郎……”
伊稚邪抬手,打断了威廉姆。“期门郎是什么官?”
“守卫宫门的卫士。”
伊稚邪眉头紧皱。“你这么好的身手,才是一个卫士?太可惜了。要不你还是回来吧,我让你做百夫长。立一些功,然后再升千夫长,或者领一个部落。”
威廉姆笑了,拱手拜谢。“多谢单于,我觉得现在挺好。汉家人才济济,就算是天武士,已经封了侯,也只是中郎而已。我的同僚中也多有身手不俗的勇士。”
伊稚邪将信将疑,又对赵延年说道:“中郎是什么样的官?”
赵延年放下水杯,漫不经心的说道:“比普通的卫士高一点,大概相当于百夫长吧。”
伊稚邪再一次大怒。“汉家天子欺人太甚,就让匈奴单于的女儿嫁给一个百夫长?汉家公主来和亲,可是嫁单于的。”他随即又对赵延年说道:“你若真想娶金吉丽,不如投我匈奴,我封你为王。你想要哪块牧场,我就给你哪块牧场。浚稽山行不行?我知道你想回那儿去。”
赵延年大感惊讶。“你知道的不少啊?”
伊稚邪冷笑。“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?”
说实在的,赵延年心动了那么一刹那。
不是因为金吉丽,而是因为浚稽山。
他太喜欢那里了。
但是……很遗憾,这不现实。
“单于,你若是接受和亲,那自然最好,我也可以请天子封我在浚稽山。可是你若不接受和亲,那浚稽山就不是你能拥有的了。汉军的兵锋将直指浚稽山,那里必将成为大汉的疆域。”
伊稚邪冷笑。“怎么,你们汉人也要到草原上放牧?先守住长城内外再说吧。”
赵延年也不争论。“我们不妨拭目以待。你如果能好好保重,有生之年也许能看得到。”
伊稚邪勃然大怒,背过身后,挥挥手。“那就不用谈了,你们回去吧,准备开战。沿边三千里,我看你们能守住几个关隘。”
赵延年起身,拱手施礼,昂首出帐。
威廉姆跟了出来,出了伊稚邪的大营,停住了脚步。“中郎,我再去劝劝他吧。”
“有什么好劝的?他根本没诚意。”赵延年嘴上说着,脚下却不动。
“天子的条件确实有些苛刻,他一时没准备,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。我再劝劝他,讲一讲汉家的实力,说不定会有转机。”
赵延年笑笑,点头答应。
威廉姆转身重新入营,赵延年让赵天赐铺了一张皮子,席地而坐,闭目养神。
刚闭上眼睛没多久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在不远处停下,接着有人跳下马,奔到面前,气喘吁吁的说道:“天武士,真的是你啊,我还以为他们骗我。”
赵延年没睁眼,也没说话。
他知道是金吉丽,敢在伊稚邪大营附近驰马的,除了传递军情的游骑,也只有金吉丽了。
但他不想看到金吉丽,也不想和她说话。
见赵延年反应冷淡,金吉丽一时茫然,正准备再说,赵天赐招了招手,将她叫到一旁。
“弗里达怀孕了,在长安养胎。”
金吉丽一愣,顿时明白事情败落了,赵延年很生气,所以不想理她。
她满脸通红,偷偷地瞥了赵延年一眼,又拉着赵天赐,走了远一些。“弗里达都说了些什么?”
“该说的都说了。”
金吉丽跺脚道:“她怎么什么都说,真是气死人了。”想了想,又问道:“那天武士这次来,是为什么事?私事,还是公事?”
“既是公事,也是私事。奉汉家天子诏书出使,和亲。”
“要和亲了?”金吉丽转怒为喜。“这可是好事,和了亲,就不用再打了。是汉家的哪位公主,长得美么?”她随即又不安起来。“阿爸年纪大了,乌维阿哥又好杀人。如果他继承了单于之位,娶了汉家公主,又杀了她,岂不是又要惹出来?”
赵天赐打量着金吉丽,一言不发,直到金吉丽也觉得不对劲。
“怎么了?”